读费里尼[1]文章有感(第3/8页)
“白脸小丑总是喜欢打击侮辱别人。”费里尼这样说。我们这个残暴的民族小丑禁止了一切食物、照明、取暖和旅游,摧毁了所有教堂和档案。
父亲,母亲,校长?白脸小丑是理想的化身,一个乌托邦世界的骑士?一个不顾眼前的痛苦只专注于未来应该做什么的无情的幻想者?冷冰冰的独裁者,就像某些掌管幼儿园的修女?
大约十五年前,我认识了一位医生。他在共产党还未取得合法地位的时期(1923—1944)曾经和我们伟大的小丑同住过一个牢房。我很想听听他对小丑的看法,作为那个封闭的充满绝望的牢房中的一个小人物,他可以每天近距离地观察。这就是他的看法:“我根据最简单的标准来判断那些人,我试着想象如果他们在我的诊所里,我会给他们安排什么工作。有一个人我可能会让他当管理人员,另一些人可以做司机、收银员或守夜人。还有一些人,他们可以成为实验室里的技工或设备维修工。但是这个人……唉,他好像做不了什么事。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真正的工作,没有任何手艺,好像也学不会任何东西。他能做的只是演讲,指使别人做这做那。我不能用他,即使是做守夜人也不行。”这个医生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那些人,他原先称为同志,现在成为“新阶级”的那些人,曾经可以成为他心心相印的伙伴?为什么他会容忍这个人成为他的政治领袖?这似乎不是一个聪明、诚实而且勇敢的医生在正常情况下会做的事。
穿着制服、别着徽章的小学生,少先队员敬礼,国歌奏起。我们的领袖……所有的家庭都被塞进单元房中,受到来自“秩序和监管部门”的“街区保安”的严格控制。原先漂亮的别墅和独门独院的房子被夷为平地,变成了标准化的火柴盒,以便所有的居民都能得到更有效的监控。他们还启动了一个大型工程消灭一切村庄,把农业转换成“工农业综合体”,“消灭城乡差别”——把农民变成工资奴隶,让他们的家变成蜂箱,上下左右都挤满人。
所有女人,不论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都必须例行妇科检查,以确保每个怀孕妇女都不能剥夺属于全民的未来臣民的生命。
老人被遣送到特殊的居留地,他们在那里种植蔬菜,清洗马厩。
狗儿猫儿都被彻底灭绝,为的是不影响“劳动人民”的睡眠。
在每个电话的听筒里,都装有一个小小的“电子虫”,以保证国家可以为所有受害者备案并科学地“照顾”他们。
最刻板的秩序,最严格的纪律,最彻底的监管(一个真正的世界纪录:一个全职警察负责十五个公民,每一个警察配有十五个“志愿”的告发者)。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这些人之外的任何一个不法分子逃过这张巨网,泄露国家机密:工厂的名称、腌菜坛子的尺寸、制造原子弹的配方、每个地区公共小便池的数目、小丑的绰号、疯人院可以容纳的人数、国家地图以及缝纫线的生产技术。还要确保不能让外国人发现我们这个天堂般马戏团的秘密:避免和他们的任何接触——这是一个光荣的责任,也是那些还希望活下去的人的天赋人权。
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有关——他喜欢的就是一切。我们应该做一切,一切,一切,他用嘶哑的声音不断重复着。为了保证不断加强权威……保证权威不受到任何人的挑战……更加严格的纪律……不断地无情地加强权威。
几年前,我的一个住在郊区的朋友想搬到市中心来,她在维多利亚大街找到了一处正在出售的小公寓。等到要签买卖合同时,她发现她还需要一个特殊许可证,因为她的窗子正好朝着维多利亚大街,而这条大街是我们这位民族小丑每天早晨去中央委员会办公室的主要通道,他每天从早晨八点整到晚上八点整都在那里辛勤工作,然后途经另外一条干道回到总统府邸。这可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大街。
最刻板的秩序,最严格的警戒,只有这样才可以保证不让任何事情破坏他的心情,不让他生病。最重要的是,防止人们期待已久的那个致命性解放事件的发生。
最珍贵的资源是人,也就是:他。据他身边的占星家计算,像他这样的珍贵物种要每五百年才出现一个,这也说明了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精力在他身上,包括他的饮食,他的排泄物,他的武器,他三百六十五天的外裤、内裤、袜子、睡衣和睡帽,他的三百六十五双皮鞋和拖鞋。
还有他的摄影师、理发师、按摩师和美容师,他的保镖和替身,地球上三百六十四种语言的翻译,对于这些语言,他一窍不通。情报和假情报,辐射和反辐射,便携式马桶、隐形淋浴器、无声手枪,这一切都服务于这个国家唯一富有成效的制度:对小丑的顶礼膜拜。当然,还有他的“波斯猫”。
“唯一获得长久声名的女小丑是露露小姐。我电影中的吉尔索米娜和凯比瑞尔属于傻瓜奥古斯特这一类型。她们不是女人,她们是无性的。夏洛特,也是一个奥古斯特,她同样没有性别,她只是一只快乐的猫,舔洗着自己的皮毛,四处溜达。劳拉和哈迪,也属于这一类型,她们甚至像天真的孩子一样睡在一起,仿佛性别根本不存在。正是这些东西让人们发笑。”费里尼曾这样说。
他的“波斯猫”是不是也是如此?那个一口坏牙的情侣,渊博的文盲,穿裙子的首长,那个女巫,歇斯底里的女巫,迷恋色情的老女人?白脸小丑的伴侣:她也是一个白脸小丑吗?
人们偷笑着,不仅仅是在私底下,他们嘲笑着这个国家的第一夫妻,他们似乎永远以不变的形象出现:第一夫妻。这对新贵处处显示自己的王者风范,他们那种对王权的陶醉在这个马戏团之外的任何地方都闻所未闻。他,身佩腰带,手执王杖;她,穿着王后的长袍,常常提醒着人们她的科学家身份以及手中各种接种疫苗的资格证书。他和各国志同道合者举行秘密会谈,商讨下一步如何在全世界范围内肃清他的敌人,把剩下的幸存者监禁在地下墓穴里。
他举止拘谨而害羞,他不断重复那些充满抨击之词的长篇大论来发泄这种压抑,在家里或者工作时都一样。他的小露露,则每晚连看几部色情电影,然后根本不需要什么安眠药,她会以同样色情的姿势入睡,睡袍和嘴巴都敞开着。
露露小姐、小露露——一个恶毒的白脸小丑,她控制着她的丈夫,威慑着他的随从。是变态吗?还是缺乏安全感?或是因为失意?这些全都是,但更有他们彼此的忠诚。和他相比,希特勒只不过是个无家可归者。人们叫希特勒“阴阳人”,其实即使是可以被配偶利用来生儿育女的人也还可能是“阴阳人”。我们很难想象我们的小丑在这种处境下是什么样子,但她的样子却不难想象——无所顾忌、龇牙咧嘴、不停催促着、尖叫着。最崇高的一对夫妻:一个阴阳人和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那个像鸭子一样走路的露露小姐,小小的黄牙上牙龈裸露着,张着嘴,口水流淌下来;而那个臃肿的阴阳人,身穿点缀着穗带和徽章的红色睡衣,结结巴巴地说着话,压在她的身上。荣誉博士小姐,无耻的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