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事件(第6/7页)

“想吃人肉的时候,把肉放在飞机铝合金碎片上,用太阳烧一会就行。”我说。

“喂喂,正吃饭你干嘛非得说这种反胃的话?”妹妹停下筷子,拿眼睛瞪着我。“跟别的女孩子谈情说爱时饭桌上也说这个?”

“哥哥还没有结婚的打算?”渡边升连忙居中岔开。这场景,简直像关系恶劣的夫妇找人调停。

“没机会啊。”我边往嘴里放炸薯片边说,“又要照料年幼的妹妹,又长年战火不熄。”

“战火?”渡边升愕然反问,“什么战火?”

“无聊的玩笑!”妹妹一面撒调味料一面回答。

“是无聊的玩笑。”我也承认,“不过没机会这点倒是千真万确。我不光性格偏激,且又懒得洗袜子,一直没有运气碰上认为同我一起生活也未尝不可那样的高尚女孩。和你不同。”

“袜子又怎么啦?”渡边升问。

“那也是玩笑。”妹子用疲惫的声音解释道,“袜子我每天给他洗的。”

渡边升点下头,笑了一秒半。我暗下决心,下次定让他笑上三秒。

“可她不是一直同你一起生活么?”他指着妹妹说。

“毕竟是妹妹嘛。”我说。

“因为我一概不说长道短,无论你怎么胡作非为。”妹妹接道,“不过真正的生活不是这个样子的——真正的成年人的生活。真正的生活应该人与人坦率地正面交锋。确实,同你一块生活这五年时间是自有其快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近来我开始觉得这并非真正的生活。怎么说呢,从中感觉不到生活的实质。你只顾考虑你自己的事,一谈点正经事你就打哈哈取乐。”

“这只是内向罢了。”我说。

“是傲慢!”妹妹反驳。

“内向而傲慢。”我一边往杯里倒葡萄酒,一边对着渡边升说明,“我是在内向与傲慢之间掉头运行。”

“似乎可以理解。”渡边升点点头,“不过剩下一个人以后——就是说她同我结婚以后——哥哥该考虑同谁结婚了吧?”

“有可能。”

“真的?”妹妹问我,“要是真那样想,我可以介绍一个,我朋友里有好女孩的。”

“到时候再说吧。”我说,“眼下还不太保险。”

吃完饭,我们转到客厅喝咖啡。妹妹这回放了张威利·纳尔逊的唱片。谢天谢地,总比胡里奥略微中听。

“说实话,我也想像你那样单身过到三十岁来着。”妹妹在厨房洗碟刷碗的时间里,渡边升对我直言相告,“但遇到她以后,就无论如何都想要结婚。”

“是个好孩子。”我说,“多少有点固执、便秘,但作为一种选择实属明智之举。”

“可结婚这东西,总好像叫人有点害怕。”

“只看好的方面,只往好处去想,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有糟糕事发生,到时候再想不迟。”

“或许。”

“到底是别人的事嘛。”说罢,我去妹妹那里,说要到附近散一会步。“要是过十点还没回来,你俩只管寻欢作乐好了。床单不是已经换了么?”

“你这人专门往怪地方动心机!”妹妹很是惊讶,但对我出去并未反对。

我又回到渡边升这里,说去附近办点事,也许回来晚些。

“和你聊这么多,真叫人高兴。”渡边升说,“结婚后也尽管来玩就是。”

“谢谢。”我的想象力顿时卡壳,再未多言。

“别开车去了,今天你喝得够多的。”临出门时妹妹关照道。

“走路去。”我说。

快八点时,我走进近处一家酒吧。我在吧台前坐下,喝着I.W.哈伯加冰威士忌。吧台里的电视机正在转播巨人队对益力多队的棒球赛。当然,声音已经消掉,而代之以播放辛迪·劳帕的唱片。投手是西本和尾花,益力多队以三比二获胜。我心想,看无声电视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看棒球转播的时间里,我喝了三杯威士忌。时至九点,棒球打到第七回,得分三比三,至此转播结束,电视机关了。我发现旁边隔一个座位坐着一个时常在这酒吧里见到的二十岁上下的女孩。转播一完我就和她聊起棒球,她说自己是巨人迷,问我喜欢哪个队。我回答哪个都无所谓,只不过喜欢看比赛本身而已。

“那样能看出劲头来?”她问,“肯定投入不进去吧?”

“投入不进去也没关系,”我说,“反正是别人干的勾当。”

接着,我又喝了两杯加冰威士忌,为她要了两杯代基里。她在美术大学学商业设计专业,于是我们谈起广告美术。十点钟,我和她走出这家酒吧,转移到椅子多少宽大些的店里去。在此我又喝威士忌,她喝“青草蜢”。她已有相当醉意,我也到底有些过量。到十二点,我把女孩送到她的公寓房间,水到渠成地性交了一场,如同拿出坐垫和端茶倒水一样顺乎自然。

“关灯!”她说。我把灯关掉。从窗口可以望见“尼康”的巨大广告塔,隔壁传来电视里大声播放职业棒球赛新闻的声音。房间黑暗,加之醉醺醺的,到底干了什么连自己都懵懵懂懂。这其实不能称之为性交,不过是启动那个物件排泄液体罢了。

这种已经适度简化的走过场式的程序刚一结束,女方便急不可耐似的睡了过去。这么着,我连那排泄物也没擦好便穿上衣服离开了房间。摸黑在同她的衣服混在一起的衣服堆里找出自己的马球衫、裤头和长裤,费了好一番周折。

走到门外,醉意犹如半夜里的货物列车一样急剧穿过我的全身,心绪一塌糊涂,身体像《奥兹国历险记》中的薄铁片男子似的颤抖不止。为了醒酒,我从自动售货机里买瓶汽水喝了。不料几乎在喝完的同时,胃里的东西统统倾泻到了路上:烧牛排、熏鲑鱼、莴苣、西红柿的残渣余孽。

我心里叫苦不迭。有多少年没吐过了呢?近来我究竟干什么来着?本来一切周而复始,然而周而复始当中形势似乎在不断恶化,不是么?

继而,我没头没脑地思索起渡边升和他买的焊条。

“有根焊条还是方便的。”渡边升说。

健全的想法——我边用手帕擦嘴边想。托你之福,我家里这回有了根焊条。但由于有这根焊条,我甚至觉得这个家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居所了。

大概是我的偏激性格所使然吧。

回到住所,半夜都已过了。大门口那辆摩托当然已不见其影。我乘电梯上到四楼,用钥匙开门进去。里边仅有厕所水槽上面一灯如豆,其余一片漆黑。妹妹怕是不耐烦地先睡了。心情不难理解。

我往杯里倒满橘汁,一口气喝了下去。随即进去淋浴,用香皂把散发出讨厌气味的汗水打掉冲去,又仔细刷了牙。淋浴完对着卫生间镜子一看,面目甚是狰狞,自己都不寒而栗,活像不时在末班电车座席上看到的烂醉如泥的中年汉子那张脏脸,皮肤粗糙,眼窝下陷,头发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