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发条鸟与星期二的女郎们(第7/7页)

我站起身,朝正房那边望去。同样一片沉寂,唯独凸窗玻璃在西斜阳光下闪闪耀眼。无奈,我穿过草坪,走进胡同,返回家来。猫没觅得,但觅的努力我已尽了。

回到家,马上把晾的衣物收回,为晚饭做了下准备,然后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靠着墙看晚报。五时半,电话铃响了十二次,我没拿听筒。铃声止息后,余韵仍如尘埃在房间淡淡的黄昏中游移。座钟则以其坚硬的指甲尖击打着浮于空间的透明板。简直是机器驱动的世界,我想。拧发条鸟一天赶来一次,拧动世界的发条。我一个人在这世界中变老,让犹如白色软式垒球般的死越胀越大。即使在我于土星和天王星之间酣然大睡的时间里,拧发条鸟们也仍然在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

蓦地,我想不妨写一首关于拧发条鸟的诗。然而最后一节怎么也抓挠不出。何况女高中生们不至于欢喜什么拧发条鸟诗,她们还不知道拧发条鸟本身的存在。

妻回来是七时半。

“对不起,加班来着。”妻说,“单人学费缴纳账怎么也找不到了,来帮工的女孩固然马虎,但毕竟算是我份内的事。”

“没什么。”我说。我进厨房做黄油烤鱼、色拉和酱汤。这时间里,妻坐在厨房桌前看晚报。

“噢,五点半时你可出去了?”妻问。“打电话来着,想告诉你晚点回家。”

“黄油没了买去了。”我说谎道。

“顺便到银行了?”

“当然。”我回答。

“猫呢?”

“没找到。”

妻道了声:“是吗?”

饭后我洗完澡出来,见妻在熄了灯的客厅的黑暗中孤单单地坐着。穿灰色衬衫的她如此在黑暗中静静地缩起身子,简直就像一件被扔错地方的行李。我觉得妻甚是可怜,她被扔在了阴差阳错的地方,若在别的地方,或许能幸福些。

我拿浴巾擦头发,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怎么了?”我问。

“猫肯定没命了。”妻说。

“不至于吧,”我说,“在哪里游逛呢!肚子饿了就会回来的。以前不也同样有过一次吗?住在高圆寺时就……”

“这次不同,我知道的。猫已经死了,正在哪片草丛里腐烂。空屋院里的草丛可找过了?”

“喂喂,屋子再空也是人家的,怎么好随便进去呢!”

“是你弄死的。”妻说。

我叹口气,又一次用浴巾擦头发。

“猫是你见死不救才死的。”她在黑暗中重复道。

“我不明白,”我说,“猫是自己不见的,不是我造成的。这个你也知道的嘛。”

“你,是不怎么喜欢猫对吧?”

“那或许是的。”我承认,“至少没有喜欢到你那个程度。不过,我没有欺负过那只猫,每天还好好喂它。是我喂它的。虽说不特别喜欢,可也不至于弄死它。那么说起来,岂不成了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我弄死的!”

“你就是那样的人,”妻说,“经常经常那样,自己不动手地弄死很多东西。”

我想说点什么,但知道她哭了,只好作罢。我把浴巾扔进浴室的衣篓,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啤酒喝着。一塌糊涂的一天,一塌糊涂的年度的一塌糊涂的月份的一塌糊涂的一天。

渡边升啊,你这家伙在哪呢?拧发条鸟已不再拧你的发条了不成?

简直是一首诗:

渡边升啊,

你这家伙在哪呢?

拧发条鸟已不再拧

你的发条了不成?

啤酒喝到一半,电话铃响了。

“接呀!”我对着客厅的黑暗吼道。

“不嘛,你接嘛!”妻说。

“懒得动。”我说。

没人接,电话铃响个不停。铃声迟滞地搅拌着黑暗中飘浮的尘埃。此间我和妻都一言未发。我喝啤酒,妻无声地啜泣。我数至二十遍,便不再数了,任铃声响去。总不能永远数这玩意儿。


  1. [8] 意大利指挥家(1933—)。​​​​​​​​​
  2. [9] 英国记者、间谍小说作家(1929—)。​​​​​​​​​
  3. [10] 美国诗人(1926-1997)。“垮掉的一代”成员。​​​​​​​​​
  4. [11] 美国著名律师(1857-1938)。​​​​​​​​​
  5. [12] 一种菊科植物。顶端为黄色。​​​​​​​​​
  6. [13] 意大利画家(1888-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