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15/127页)

“我是这么认为的。”

“实际上,这就是我来这里要跟你说的。”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拉尔金思忖了一下,觉得使命已经完成了,便说道:“没有。”

里尔登不愿意谈这个话题。他知道需要有人在立法机构里维护他,所有的企业家都会雇佣这样的人。但他从来没在这方面花过太大的精力,他不能完全说服自己这件事的必要性。一种无法解释的厌恶,一部分是因为太严肃,一部分是因为太令人厌倦,每每让他对这个问题思考不下去。

“问题在于,保罗,”他一边极力地去想,一边说,“要从太多的人里挑选出做这件事的人。”

拉尔金移开了视线,说:“这就是生活。”

“如果我知道才见鬼了,你能告诉我吗?这个世界究竟出了什么毛病?”

拉尔金伤感地耸了耸肩膀,“问这些没用的问题干什么?海洋有多深?天空有多高?谁是约翰·高尔特?”

里尔登一下子坐直了,“不,”他朗声说道,“不,没必要有这种感觉。”

他站了起来,在谈论这些事的时候,他的疲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突然感到有一股反抗力量的迸发,他在走回家时的那些对生存的看法,现在似乎正在被莫名地威胁,需要他夺回来,并敢于再次坚持。

他的精力渐渐恢复,走过房间,他看着他的家人,他们是一群困惑的、不快乐的孩子——他想——他们全都是,包括他的母亲,而他却傻到去憎恶他们,他们是无助的,并非怀有恶意。他必须要让自己学会去理解他们,因为他有太多的东西可以给予,因为他们永远不会分享他快乐而无穷的力量。

他从房间的另一端扫视着他们。母亲和菲利普在热切地谈论着什么,不过,他注意到他们并不是热切,他们是紧张。菲利普坐在一张矮椅上,挺着肚子,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肩胛骨上面,好像这个难受的姿势是故意为了要惩罚那些观众。

“怎么了,菲尔?”里尔登走近他,问道,“你看起来累得不行了。”

“我今天干得很累。”菲利普闷闷不乐。

“可不是就你一个人工作辛苦,”母亲说,“别人也有他们的问题——尽管不是像你的那些上亿元的、天南地北的问题。”

“当然,那很好啊,我总觉得菲尔应该找到些他自己的兴趣。”

“好?你是说你愿意看到你弟弟的健康垮掉?那会让你开心,是不是?我一直觉得是这样的。”

“怎么会,不,妈妈,我很愿意帮忙。”

“你不必非得帮忙,不必对我们任何人有任何感情。”

里尔登从来就不清楚他的弟弟在做些什么,或者想做什么。他供菲利普上完了大学,但菲利普一直以来就没有什么抱负。根据里尔登的标准,一个人不去工作挣钱肯定是有问题,但他不会把自己的标准强加给菲利普。养活他的弟弟是轻而易举的事。让他慢慢来吧,里尔登想过很久,还是别让他为了生计挣扎,而是能有机会选择自己的事业。

“菲尔,你今天干什么了?”他耐心地问道。

“你不会感兴趣的。”

“我感兴趣,所以才问。”

“我从这儿到瑞定,再到威明顿,得四处去跑,见了二十个人。”

“你为什么非要去见他们?”

“我在想办法为全球发展盟友这个组织筹款。”

里尔登从来就没能弄清楚过菲利普加入了多少种组织,也不了解他们的活动。最近六个月,他听菲利普大略说起过这个组织,似乎是一个致力于关心理学、民间音乐和互助耕作的某种自由演讲团体。里尔登从来就很蔑视这类团体,也就更不会打听它们的详情了。

他仍然沉默着,菲利普主动地补充道:“有个非常重要的计划,我们需要一万块钱,但筹钱是个苦差事。人们心目里的社会良知一点都没了。每当我想起今天看到的那种鼓鼓的钱袋——为什么?他们可以一心血来潮就花掉比那还多的钱,我却没办法从他们那里每人挤出一百块来,我就这点请求。他们没有道德责任感,没有……你笑什么?”他突然问。里尔登站在他的面前,此时正咧着嘴笑。

简直像小孩吵嘴一样,里尔登心想,幼稚得毫无希望:暗示和羞辱一起都来了。只要把羞辱还回去,就可以把菲利普轻易地打趴下,他想——正因为这羞辱真实,所以才致命——所以他不能让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肯定的,这可怜的笨蛋明白他是在我面前彻底服软了,毫无还手之力,所以我没必要那样做,不那样做才是最好的回答,他才不会看不出来。他究竟是活在一种怎样的不幸之中,把自己折腾得这样惨?

紧接着,里尔登忽然想到,他可以把菲利普无休止的不幸打破一次,给他一个惊喜,一个心灰意冷时的喜出望外。他心里想:他想要的其实又关我什么事呢?那是他的,就好像里尔登合金是我的一样——这对我的意义,恐怕和他的愿望在他心目中的意义一样重要——还是让他高兴一次吧,也许能让他领悟出点什么——我不是说过快乐是最好的净化剂吗?——我今晚是在庆祝,那就让他也分享一下——这对他意味着很多,对我却是不值一提。

“菲利普,”他笑着说,“明天给我办公室的伊芙小姐打个电话,她会给你一张一万块的支票。”

菲利普茫然地瞪着他,那眼神既不是震惊,也不是兴奋,只是像玻璃球一样空空地瞪着。

“噢,”菲利普应了一声,紧接着说,“我们非常感谢。”嗓音里没有感情,甚至连最简单的贪婪也没有。

里尔登无法理解他自己的感觉:似乎一个沉重而空荡荡的东西在身体里轰然倒下,他能同时感到那股重量和空虚。他明白,这是失望,但他奇怪的是为什么如此黯淡和丑陋。

“亨利,你真是太好了。”菲利普干巴巴地说着,“我很吃惊。我没指望从你这儿拿到这笔钱。”

“你还不明白吗,菲尔?”莉莉安说,声音异常地清脆和欢快,“亨利今天炼出了他的合金。”她转向里尔登,“亲爱的,要不要宣布今天为全国的假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