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18/127页)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情况怎么样?”

“好极了,好极了。那儿的山里的铜储量,一定是地球上最大的。”

“他们看起来很忙碌么?”

“我还从没见过那么繁忙的地方。”

“他们忙些什么?”

“呃,你知道,我和他们当地说西班牙语的那个管事的在一起,他说的话,我一半都听不明白,但他们肯定是很忙。”

“有任何的……什么麻烦吗?”

“麻烦?圣塞巴斯帝安那儿可没有,这是私人财产,只不过最后一段是在墨西哥境内,可那也没什么区别。”

“沃伦,”塔格特小心地问道,“那些关于他们打算把圣塞巴斯帝安矿国有化的传言是怎么回事?”

“诽谤,”伯伊勒气愤了,“纯粹恶毒的诽谤。我绝对确信,我同他们的文化部长吃过晚餐,和其他那些人一起吃过午餐。”

“应该有法律来对付那些不负责任的流言,”塔格特愠怒地说,“咱们再喝一杯。”

他冲着侍者急急地挥了挥手。屋子里一个阴暗的角落有一个小吧台,一个枯瘦的侍者站在里面,一动不动地打发着漫长的时间。听到招呼,他带着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磨蹭过来。他的工作就是伺候这里的客人放松和高兴,但他的样子却像一个庸医,受刑般地对付着某种孽病。

四个人在无言中静坐着,一直到侍者送来他们的酒水。他摆放在桌上的酒杯,在昏暗中闪烁着点点蓝色的微光,像是四簇煤气放射出的微弱的火苗。塔格特伸手拿过他的酒杯,忽然笑了起来。

“让我们为了由于历史的需要所做出的牺牲,喝了这杯。”他边说边看着拉尔金。

一阵短暂的沉默;如果光线明亮,那就会是两个人目光对视的较量,但在这里,他们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窝。接着,拉尔金拿起了他的酒杯。

“伙计们,这可是我的聚会。”塔格特在众人喝酒时说道。

大家都无话可说了,这时伯伊勒若无其事地说道:“嗨,吉姆,我是想问问你,你那个圣塞巴斯帝安铁路线的火车运输究竟怎么回事?”

“什么,你什么意思?那儿怎么了?”

“呃,我不清楚,不过一天只开一趟客车是——”

“一趟车?”

“——在我看来,是没什么用的。而且,那是什么火车啊!你肯定是从你祖爷爷那儿继承的那些车厢吧,而且看来他已经用得够狠的了。你究竟从哪儿找到的那个烧木柴的火车头?”

“烧木头的?”

“是啊,烧木头的。我只在相片里见到过。你从哪个博物馆里弄来的?别装得好像你不知道似的,你就告诉我这里有什么门道吧。”

“是,我当然知道,”塔格特忙说,“那只是……只是你碰巧选在我们机车出问题的那个星期——我们已经订了新的发动机,但稍微晚了几天——你也知道我们和火车机车生产商之间的问题——但只是暂时的。”

“当然,”伯伊勒说,“既然延误就没办法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是我坐过的最难受的火车,几乎把我的五脏都颠出来了。”

没过多久,他们注意到塔格特变得沉默寡言,好像有什么心事。当他突然连抱歉也不说一声就站了起来,他们也像接到命令般地起身。

拉尔金挂着过分热情的笑容,喃喃地说道:“很荣幸,吉姆,很荣幸,大项目就是朋友之间喝酒的时候诞生的。”

“社会改革是缓慢的,”塔格特冷冷地说,“需要忍耐和小心。”他头一次转向了韦斯利·莫奇,“莫奇,我喜欢你的地方,就是你不多话。”

韦斯利·莫奇是里尔登安排在华盛顿的人。

塔格特和伯伊勒下楼到大街上时,天空中还有一丝落日的余晖,他们并不觉得吃惊——封闭的酒吧让人觉得已经是午夜。夜幕勾勒出一座摩天大厦的轮廓,笔直而锋利,像一把扬起的剑。在它的远处,悬挂着那个日历。

塔格特急匆匆地翻着大衣领,系上扣子挡住街上的寒风。他今晚本来并没打算回办公室,但现在不得不回去。他要去见他的妹妹。

“……一个艰巨的任务在我们面前,吉姆,”伯伊勒说着,“一个艰巨的任务,这么危险和复杂,这么多的风险……”

“这全要靠,”詹姆斯·塔格特缓缓地答道,“认识能实现它的那些人……必须清楚这一点——能实现它的人。”

达格妮九岁的时候就下了决心,将来有一天她要管理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当她站在钢轨之间,看到笔直伸向远方、汇成一点的轨道线,她向自己说出了这个决心。钢轨横穿树林的样子,使她有一种高傲的快感:它不属于那些古树,不属于从树上俯探灌木丛和野花以及孤寂的细叶的那些绿色树枝——但它却在那里。两行钢轨在太阳下是如此的灿烂,它们之间的黑色枕木仿佛是她要爬的木梯。

那并不是突然的决定,她很早就知道,那决定只是对她说过的话加上了最后的封印。她和艾迪·威勒斯在童年的意识初萌时,就像遵守着一个心照不宣的诺言,把自己交付给了铁路。

她对于自己身边的世界,对于其他的孩子和大人,都感到极度的乏味。她认为自己被囚禁在一群无聊的人中间是一个遗憾的意外,需要忍耐一阵子。她窥探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并且知道那个世界存在于某个地方。那个世界创造出了火车、大桥、电话线,以及晚上眨着眼睛的信号灯。她就想,她要等着长大,到那个世界里去。

她从没有试图去解释自己喜欢铁路的原因。无论别人怎么想,她知道她的这种情结是他们所没有、也无法回答的。在学校,她对自己唯一喜欢的数学课也有着同样的感受,她体会到解难题的兴奋、接受挑战并轻松干掉它的得意,以及迎接下一个更难的考试时跃跃欲试的心情。同时,对于这门简洁、严谨、闪耀着理智光芒的科学对手,她的敬意也与日俱增。她一下子就对研究数学有了如此这般的感觉:“人们对它的研究实在太伟大了”,“我的数学这么好真是太棒了”。那是一种敬仰和个人的能力一起带给她的愉悦。她对于铁路的感觉如此相同:尊崇创造出这一切的技能和那种巧妙、智慧的天赋,她带着神秘而崇拜的笑容,告诉自己,有一天她会知道如何去做得更好。她常常泡在铁道和道房附近,就像一个谦逊的学生,只是那谦逊里有一股未来的骄傲,一股可以努力获得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