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19/127页)

“你实在太狂妄了”,是她童年时经常听到的两句评语之一,尽管她从没直说出她的能力。另一句话是:“你是自私的”。她就问这是什么意思,但从来没得到过回答。她看着那些大人们,奇怪他们怎么就能觉得她会为如此模糊的指责而感到愧疚。

她告诉艾迪·威勒斯自己要去管铁路的时候,是十二岁。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想到女人是不该去管理铁路的,而且还会遭到人们的反对。见鬼去吧,她想——并从此不再为这种念头纠结了。

十六岁时,她开始在塔格特泛陆运输工作。她的父亲答应了她:他是觉得既好笑又有点好奇。一开始,她在一个乡间小站做夜班管理员,因为白天要在大学学习工程专业,她头几年只能晚上去上班。

与此同时,詹姆斯·塔格特开始了他的铁路生涯,他当时二十一岁,开始在公关部门工作。

很快,达格妮便从塔格特泛陆运输管理人员中一帆风顺地脱颖而出。她承担那些负有职责的工作是因为没有人去承担。她周围有很少的一些天资聪颖的同事,但这样的人却越来越少。她的上司有权力,但却好像害怕使用,他们的时间都是花在了躲避做决定上面。因此,她告诉人们应该去干什么,人们就照办了。她在升迁到每一个职位之前,都已经做了很久那个职责范围的工作。仿佛走在一个空空的屋里,既没人阻拦她,也没人赞同她的前行。

她父亲对她似乎很吃惊,并感到自豪,却不讲什么,在办公室看到她时,眼里有一种伤感。她二十九岁时,父亲去世了。“总是有一个塔格特家的人在管理这铁路。”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一丝古怪:和敬意在一起的,是怜悯。

塔格特泛陆运输的控股权留给了詹姆斯·塔格特。他在三十四岁时,当上了这家铁路的总裁。达格妮想到了董事会要选他出来,但却一直不懂他们为什么如此的急不可耐。他们讲到了传统,总裁向来是塔格特家的长子。他们选举出塔格特是因为害怕,正像他们因为害怕而不敢从梯子下面走过。他们讲到了他“能够使铁路受欢迎”的才能,他的“良好的媒体关系”,以及他在“华盛顿方面的能力”,他似乎格外擅长于赢得国会的支持。

达格妮对“华盛顿方面的能力”及这种能力的意义一窍不通。不过,这看起来似乎有必要,她也就置之不理,想着的确是有很多类似清理下水道那样令人不快、但又需要人去做的工作,而吉姆看来喜欢做这个。

她从不渴望总裁的位子,业务部门才是她唯一关心的。她到铁路上的时候,那些讨厌吉姆的老铁路工们就说,“总是有一个塔格特家的人在管理这铁路”,用她父亲望着她时的样子来看着她,她的脑海中便总有一个信念:吉姆还没有聪明到能对铁路造成多大的损害,无论他造成什么损害,她总能够把它纠正过来。

十六岁时,她坐在管理员的桌前,看着塔格特的列车灯火通明地驶过,她曾经想,她已经进入了自己的那个世界。在随后的日子里,她明白她还没有。她发现面前的对手根本不值一提:那不是一个令她挑战时感到荣耀的超级高手,而是一种愚蠢——一团灰溜溜的棉花,看上去柔若无形,对一切都不妨碍,但却成为她的障碍。她赤手空拳地站在这个谜的面前,找不到答案。

只是在头几年,当人类的那种纯净、刚硬、闪亮的能力在她面前惊鸿一现时,她会暗自惊呼。她对寻找一个有着高于自己的心性的朋友或敌人有着一种痛苦的渴望。她有工作要做,没时间感受痛苦,只是偶尔才会。

詹姆斯·塔格特在铁路进行的第一步措施是建设圣塞巴斯帝安铁路线。很多人为此负有责任,但对达格妮来说,只有一个名字贯穿了整个的冒险,无论她什么时候去看,它都把其他的名字遮盖掉。它始终出现在五年的挣扎里,出现在浪费的数英里轨道之中,出现在记录着塔格特泛陆运输亏损的一页页数字里,像是无法愈合的伤口里红色的血滴——正如同它出现在世界上每一个证券交易所的记录带里——出现在闪着红色火光的熔铜炉烟囱上——出现在丑闻的头条消息中——出现在记录了百年贵族的羊皮纸文件里——出现在遍及三个大陆的女人闺房内鲜花的卡片上。

那个名字是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

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在二十三岁时,继承了一大笔财富,成为著名的铜业大王。如今,他三十六岁,是地球上最富有、也是最令人吃惊和放荡的花花公子。他是阿根廷一个显贵家族的后代,拥有肉牛农场、咖啡种植园,以及智利的大部分铜矿。他几乎拥有了半个南美洲,分布在美国的各种矿业只是他财产中的九牛一毛。

当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突然买下墨西哥大片荒芜的山地时,他发现了富铜矿的消息便传了出去。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卖掉了他的风险股份。那些股份简直是被人求着卖了出去,他仅仅是从申请的买主中选出他想照顾的那些人。他有非凡的理财本事,没人能从与他的交易中占到什么便宜——如果他愿意,他做的每一笔生意和走的每一步都会继续增加他已经无比庞大的财富。那些谴责他最凶的人,也正是利用了他的才能所带来的机会的头一批人,并想继续瓜分他新的财富。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亲自命名了圣塞巴斯帝安矿,詹姆斯·塔格特、沃伦·伯伊勒,还有他们的那些朋友,是持有该项目最多股份的那一部分人。

达格妮从没发现到底是什么力量促使詹姆斯·塔格特从得克萨斯修建一条铁路支线,直通到荒芜的圣塞巴斯帝安。看来大概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一点:他就像一块没有屏蔽的开阔地,迎接着所有吹来的风,而最终的结果完全依赖偶然。塔格特泛陆运输的几个高层主管反对这个项目:公司要把全部精力集中在重建里约诺特铁路线,不可能两头兼顾。然而,詹姆斯·塔格特是铁路新的总裁,那是他上任的第一年。他获得了胜利。

墨西哥非常渴望合作,这个不承认地产权的国家签署了合同,保证了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两百年的铁路所有权。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的矿产也得到了同样的承诺。

达格妮坚决反对建设圣塞巴斯帝安铁路,她尽力去说服所有的人,但她只是一个营运管理部门的助理,还太年轻,没有任何权威,她的话也就没人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