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26/127页)

他把身体挪到扶手椅的一边,瞧见了远处楼顶的大钟,现在是中午十二时二十分。

从卧室开着的门那边,他听到了贝蒂·波普在浴室里刷牙的声音。她的腰带和其他的衣服都散落在椅子旁边的地板上。腰带的粉色已经褪淡,上面的橡胶绳也裂开了。

“你快点,好不好?”他不耐烦地喊道,“我得穿衣服了。”

她没应声,她没关浴室的门,他可以听到漱口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他想到了昨晚,可是,寻找答案实在是太麻烦了。

贝蒂·波普拖着一件绸子的、带紫黄格的丑角一样的睡衣,慢腾腾地走进起居室。塔格特想,她穿睡衣可真难看,还是穿着骑马服、在报纸社会版里的照片要好看得多。她是那种瘦长的女人,全身的骨头和松散的关节活动起来都不流畅。她长相平平,面色不佳,脸上带着一种显贵家庭才有的颐指气使的无礼。

“噢,嗨!”她伸展着身体,随口说道,“吉姆,你的指甲钳呢?我要修一修脚指甲。”

“不知道。我现在头疼,你回家去弄吧。”

“你看上去情绪不高啊,”她无动于衷地说道,“迟钝得像个蜗牛。”

“你怎么不闭嘴?”

她在屋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我不想回家,”她的语气中没有什么感情色彩,“我讨厌早晨,无所事事的一天又开始了。今天下午我要去丽姿·布莱因那里吃下午茶。哦,或许会好玩,因为丽姿是个妖精。”她端起一个玻璃杯,吞下杯子里剩的饮料,“你为什么不叫人修修你的空调?屋子里有怪味。”

“你浴室用完了吧?我得去换衣服了,今天还有件要紧的事。”

“去吧,我不介意和你共用一间浴室,我讨厌被人催着。”

他刮脸的时候,看到她在敞开的浴室门前穿着衣服。她花了很久才束上皮带,系好吊袜带,穿上一件不好看、但很昂贵的斜纹呢套装。那件小丑一样的睡衣,是她看精明的时尚杂志广告后买来的,她知道,这就像制服一样,有些时候会用得着,并且她会忠实地在某种场合穿上它,然后扔掉。

他们的这种关系也是如此,没有激情和欲望,没有欢愉,甚至没有一点羞耻。对他们两人来说,性事既不是享乐也不是罪恶,没有任何意味。他们知道男人和女人应该是在一起睡的,因此他们便照办而已。

“吉姆,要不然今晚你带我去那家亚美尼亚餐馆吧?”她问道,“我喜欢吃烤串。”

“我不行,”他带着一脸肥皂沫,恼火地答道,“我今天还要忙很久。”

“你干吗不取消它呢?”

“什么?”

“管它是什么。”

“很重要,亲爱的,是我们的董事会议。”

“噢,别老闷在该死的铁路里。真枯燥。我讨厌生意人,他们太乏味了。”

他没吱声。

她狡黠地瞅了瞅他,懒洋洋的声调里有了一分活泼,“卓克·本森说你本来就不用在铁路上费什么劲,因为是你妹妹在管事。”

“哦,他这么说,是吗?”

“我觉得你妹妹糟糕透了,我觉得令人恶心——一个女人做起事来像脏猴子一样,而且到处摆出一副大老板的样子,太没女人味了。她以为她是谁呀?”

塔格特跨出浴室的门,倚着门框打量起贝蒂·波普。他的脸上暗含了一丝嘲讽和自信的笑容,心想,他们之间是有共同想法的。

“亲爱的,也许你有兴趣知道,”他说道,“我今天下午要让她摔个大跟头。”

“不会吧?”她兴趣上来了,“真的?”

“所以这个董事会议很重要。”

“你真的要把她踢出去?”

“不是,那样没必要,也不明智,我就是要让她难堪,这是我一直等着的机会。”

“你抓住她什么了?丑闻?”

“不不,你不会明白的。她这次是做得太过分了,会被一巴掌给打趴下的。她没和任何人商量,就耍了个无法被人原谅的花样。这是对我们邻国墨西哥的极其不尊重。董事会听到这个,就会针对业务部通过一两条新章程,再管她就会容易一点。”

“你是聪明的,吉姆。”她说道。

“我还是穿衣服吧,”他听起来很高兴,返回到洗手池旁边,又快活地说了句,“也许我今晚会带你出去,买些烧烤。”

电话响了起来。

他拿起话筒,接线员告诉他,是从墨西哥打来的长途。

电话中传来歇斯底里的声音,是他在墨西哥政界安排的耳目。

“我无能为力,吉姆!”那个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地,“我无能为力呀!……我们事先没有得到警报,我向上帝发誓,没人起过疑心,没人发觉。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你不能怪我,吉姆,实在太突然了!法令是今天上午颁布的,就在五分钟之前,他们就这样对我们搞突然袭击,没有任何通知!墨西哥政府已经把圣塞巴斯帝安矿和圣塞巴斯帝安铁路收归国有了。”

“……因此,我可以请董事会的诸位放心,没有惊慌的必要。今天上午发生的事非常令人遗憾,但我有充分的信心——是基于我对华盛顿内部处理对外政策的了解的基础上——我们的政府会与墨西哥政府协商出一个公平的处理方案,我们将得到对我们财产的全部、公正的补偿。”

詹姆斯·塔格特站在长长的会议桌前,对董事会成员们讲话。他的声音明白无误,没有起伏,令人感到安全。

“然而,我要高兴地报告大家,我已经预料到了这种转变的可能,并采取了一切可能的预防措施来保护塔格特泛陆运输的利益。几个月前,我指示业务部门把圣塞巴斯帝安铁路的日程削减到一天一班车次,并且把我们最好的动力机车、原料,连同每一件可以运走的设备,从那里撤了出来。墨西哥政府只能得到几节木制车厢和一台落伍过时的机车。我的决定挽救了公司的几百万美金——我会把确切的数字统计好以后发给你们。但我的确认为,股东们有理由希望那些在此项投资中未尽职守的人承担他们失职的后果。因此我建议,要求我们的经济顾问,当初提议修建圣塞巴斯帝安铁路的克莱伦斯·艾丁顿先生,以及我们驻墨西哥城的代表,茱斯·莫特先生,辞去他们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