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6/127页)

“女士,我可不想把脖子伸出去。”

“他的意思是,”司炉工说,“我们的职责是等候命令。”

“你的工作是开这列火车。”

“但不能违反红灯。如果信号叫停,我们就停。”

“红灯意味着危险,女士。”乘客说道。

“我们不会去冒险,”司机说,“如果我们动了,无论是谁该负责,他都会把责任推给我们。所以,除非有人让我们走,我们就停在这里。”

“那如果没人这么做呢?”

“迟早会有人的。”

“你建议等多久?”

司机耸了耸肩膀,“谁是约翰·高尔特?”

“他是说,”司炉工解释道,“不要问没人能回答的问题。”

她看了看红灯和浸没在远方未知黑暗里的铁轨。

她说:“小心开到下一个信号处,如果那里正常,上主轨道,然后在第一个开门的办公室停下。”

“哦?谁说的?”

“我说的。”

“你是谁?”

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停顿,她被这个自己没有料到的问题弄呆了。可是,当司机靠近看了看她的脸后,便在她回答的同时,用力地喘了口气,“我的天啊!”

她并没有不悦,只是像一个很少听到这个问题的人,回答道:“达格妮·塔格特。”

“那,我就——”司炉工说道,然后他们全都不出声了。

她还是以同样自然而然的权威语气继续说道:“开到主轨道上,然后停在第一个开门的办公室等我。”

“是,塔格特小姐。”

“你们必须把时间赶回来,就用天亮前剩下的时间,保证彗星号正点。”

“是,塔格特小姐。”

她正转身要走,司机问:“如果出了任何问题,你会负责吗,塔格特小姐?”

“我会。”

售票员一路跟着她,向她的车厢走去。他不知所措地说着:“可是……就这么一个普通的坐票吗,塔格特小姐?怎么会呢?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她随和地一笑,“没时间讲究了。我自己的车厢是安排挂在从芝加哥开出的22号车上,后来在克里夫兰下了车,但22号车晚点了,我就没坐它,坐了后来的彗星号,已经没有卧铺了。”

售票员摇着头,“你哥哥——他可不会坐普通座儿的。”

她笑起来,“是呀,他才不会。”

机车旁的人们看着她走过去,那个修闸的年轻人也在其中。他指着她的背影,问:“她是谁?”

“那是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的老板,”司机的语气里透出由衷的尊敬,“她是负责运营的副总裁。”

当列车猛地向前一晃,汽笛声消散在原野上空时,她坐在窗前,点了另一根烟,心想:像这样的漏洞在全国随时随地可以碰到。不过,她感觉不到生气或焦虑,她没时间感觉。

这只是等待处理的又一件事情。她知道,那个俄亥俄分部的负责人根本就不行,可他是詹姆斯·塔格特的朋友。她之所以没有很早就坚持撤掉他,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人选。奇怪的是,合适的人太难找了。不过,她必须换掉他,她想,而且她会把这个职位交给欧文·凯洛格,纽约塔格特车站经理的年轻助理之一。他干得很出色,实际上是欧文·凯洛格在管理这个车站。她观察他的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同采钻人在毫无希望的荒野上,她一直在寻找富有才能的活力。凯洛格做一个分部的负责人还太年轻,她曾经想再等一年。但是已经没时间等下去了,她一回去就会和他谈。

窗外,依稀可辨的大地现在一片片移动得更快了,不断融合成一道灰霭。经过大脑里枯燥的计算,她发现还是有时间去感受些什么:就是艰苦、令人振奋的行动的快感。

伴随着空气中的第一声汽笛,彗星号钻进了纽约城地下的塔格特车站隧道,这时达格妮·塔格特坐直了身体。火车驶入地下时,她总是能感觉到——那种迫切、希望和神秘的兴奋。就像平时存在的一切是用劣质色彩印出的丑陋的照片,但这是锋利的寥寥几笔构成的素描,使事物看起来更加干净、重要——而且值得去做。

她看着隧道流向身后:光光的混凝土墙壁,一堆管线,网状的铁轨延伸到黑洞之中,里面挂着的红灯绿灯像是远处滴落的颜色。再没其他的东西了,没有什么可以用来稀释一切,因此,人们可以去赞赏这种纯粹的意图,以及实现它的绝妙创造力。想到此时正在头顶上的塔格特大楼,高耸入云,她想:这些就是大厦的根,空心的根,在地下交织,养活着这座城市。

车一停,她下了车,听到脚下高跟鞋踩到水泥地的声响,她感到轻快、鼓舞、跃跃欲试。她迈开步子,走得飞快,好像脚步的速度可以感染她接触到的一切。直到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在用口哨吹着一支曲子——就是哈利第五协奏曲的主旋律。

她感觉到有人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开了。那个年轻的修闸工站在那里盯着她。

她面朝着詹姆斯·塔格特,坐在一个宽大的椅子扶手上。敞开的大衣下面,是发皱的旅行套装。艾迪·威勒斯坐在房间另一边,不时做着记录。他的职务是主管运营副总裁的特别助理,主要的职责就是把她从浪费时间的琐事中解放出来。她要求他出席这种会谈的场合,这样,她就不用随后再向他做任何解释。詹姆斯·塔格特坐在他的桌子后面,脑袋缩在肩膀里。

“里约诺特铁路线是彻头彻尾的垃圾,”她说道,“比我想的还要糟,但我们要挽救它。”

“当然。”詹姆斯·塔格特说。

“部分钢轨还可以凑合用,不过没多少,也用不了多久。我们要开始在山区路段铺设新轨,从科罗拉多开始。我们要在两个月之内拿到新钢轨。”

“噢,沃伦·伯伊勒说过他会——”

“我已经从里尔登钢铁那里订了钢轨。”

艾迪·威勒斯那里发出了轻微但抑制不住的声音,那是他被压抑的欢呼的愿望。

詹姆斯·塔格特没有立即回答。“达格妮,你怎么不好好坐在椅子上?”他终于说话了,语调大为不悦,“没人是这种样子开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