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昭然若揭(第2/20页)

“你知道我在跟着你吗?”她问。

“不知道。”

“你的飞机到哪儿去了?”

“在机场。”

“哪里有机场?”

“在山谷的另一边。”

“我向下看的时候,山谷里并没有机场,也没有草地。它是怎么跑出来的?”

他朝天上瞧了一眼,“仔细看看,能不能看见上面有什么东西?”

她把头向后一仰,直盯盯地望着空中,除了清晨的那一片静静的蓝天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现。过了一阵,她看出空气中有几缕微微晃动的亮光。

“热空气。”她说。

“是折射光波,”他回答道,“你看到的谷底是离此五英里之外的一座八千英尺高的山顶。”

“一座……什么?”

“一座没有飞机会选择去降落的山顶。你看到的是把它折射在山谷上方的反光。”

“怎么折射?”

“这和沙漠中海市蜃楼的原理一样:用一层热空气来折射影像。”

“怎么折射?”

“是用一面光幕,设计时考虑到了所有的因素——但忽略了像你那样的勇气。”

“你什么意思?”

“我从没想过能有任何飞机敢于下降到距离地面七百英尺的范围内。你撞上了光幕,有些射线会让电磁发动机熄火。你这可是第二次让我失算了:我同时也从没被人跟踪过。”

“你为什么要用这个反射幕?”

“因为这里是私人领地,不想被破坏。”

“这里是什么地方?”

“既然现在你来了,塔格特小姐,我会领你看一看的。你看过之后,我将会回答你的问题。”

她不再说话了。她发觉自己几乎问遍了所有的事情,就是没有问关于他的问题。他似乎是一个整体,就像一个不可再简化的绝对,一个无须再进一步解释的公理,她第一眼看到时就已经掌握,似乎她仅凭直觉就已对他了如指掌,而现在她要做的,只是去分析她所了解到的一切。

他抱着她,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走下谷底。在他们身旁的山坡上,巍然挺立着杉树那高大、深沉、如金字塔般的躯干,简约的阳刚之气犹如一座座最原始不过的雕塑,碰撞着在阳光下颤动不已的桦树上那茂盛、阴柔,有着刺绣般繁复纹理的叶子。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他的头发和他们的脸上。她看不见山路转过弯后的下面有些什么。

她的眼睛不停地转回到他的脸上。他偶尔会低头看她一眼。一开始,她的目光像是被人逮住一般地急急避开,后来,她似乎学起了他的样子,只要他一低头便将目光迎上去——她心里明白他知道她的感受,并且他不会在她的注视下隐藏他眼神里的含意。

她知道他的沉默等于在承认他和她有着同样的感受。他并不是用一种冷淡的态度像一个男人负起受伤的女人那样对待她。尽管她并未从他的举止里感觉出来,但那是一种拥抱;她只是非常确切地感到,他的全身上下都能意识到抱着她身体的那种感受。

她听见了瀑布的响声,随后便看到晶莹碎裂的水流自山崖上潺潺溅落。水声通过她内心当中某种隐约的敲击,以她正极力去回想的微弱节奏传来——但这节奏转眼即已消失,敲击仍在继续;她聆听着水声,然而,另外一种声音好像变得更加清晰和响亮,它并非来自于她的心中,而是发自树叶间的某个地方。山路回转,她在豁然开朗的前方看见了山崖下的一座小房子,打开的窗户上映着一道阳光。她立时悟出了那种令她想要立即接受眼前一切的感受——那就是一天夜晚,她坐在彗星特快满是灰尘的座位上,第一次听到了哈利第五协奏曲的旋律——她知道她此时听到的正是它,它是从一架钢琴的键盘上传来的,那清脆而响亮的音符是出自一个人有力而自信的弹奏。

她几乎是猝不及防一般地劈头问道:“这是理查德·哈利的第五协奏曲,对不对?”

“对。”

“这是他什么时候写的?”

“你干吗不问问他本人?”

“他在这里吗?”

“弹奏这首曲子的就是他。那是他的房子。”

“噢……”

“你以后会同他见面的,他将非常高兴见到你,他知道你晚上独处的时候,只喜欢听他的曲子。”

“他怎么会知道?”

“是我告诉他的。”

她脸上的表情仿佛是要问:“你怎么居然……”然而,一看到他的眼神,她就笑了起来,这一笑,便道破了他眼中所要表达的意味。

她心想,她不能再提出任何问题,有任何疑问了,至少不能在当下,不能在这样的音乐声中——这乐声从沐浴着阳光的枝叶间昂然升起,传神地演绎出了被解脱和释放的激情,正像她当初在颠簸的火车座位上,透过沉重的车轮声所听到的一样——那天晚上,她的内心通过这乐声所看到的正是这些——正是这座山谷,还有黎明的太阳,还有——

她旋即大吃一惊,山路又转了个弯,从一处开阔的山崖望去,她看到了下面峡谷里的一座城镇。

那还不是个城镇,只是一片房屋,从山脚一直延伸散落到了山坡之上。群山越过那些房顶继续向上伸展,把它们围在了一个陡峭而无法逾越的环中。那些都是小巧、崭新的住宅,外形方方正正,装着亮闪闪的大玻璃窗。远处有一些似乎更高的建筑,它们的上空飘荡着一缕缕淡淡的烟雾,说明那是一处工业区。但从靠近她前方的一处下面的山崖上,有一根细长的石柱拔地而起,高及她的视线,在它之上,矗立着一个用纯金铸成、高达三英尺的美元标志,耀眼的光芒使得她视野里的其他东西全都黯然失色。它高居在小镇上空,成了镇子的徽章、标记和灯塔——它如同一座能量发射器,将太阳的光辉变成闪亮的祝福,向屋顶上方的天空中撒播开去。

“这是什么?”她吃惊地指了指那个标志。

“哦,这是弗兰西斯科私下里开的一个玩笑。”

“弗兰西斯科——你是指哪一位?”她喃喃道,答案已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