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贪婪者的乌托邦(第21/25页)
她露出了笑容,这笑容既不伤感也不快活,她心里在想,这样的忠告是她在外面的那个世界里所听不到的。同时,她知道他们是多想帮帮她,却又爱莫能助,她觉得她应该让他们把心放下来。
“我是自己闯进来的,”她平静地说,“就应该承担这个后果,我正在承担着它。”
作为对她的嘉许,高尔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笑容如同一枚授予她的勋章。
她把目光移开,突然想起了彗星特快上的那个流浪汉,杰夫·艾伦,她曾经钦佩过他为了不让她过于担心而努力地向她表白自己知道应该去哪里。她淡淡地一笑,感到自己对两种处境都有了体会,并且知道没有比把自己选择的重任抛给别人更加下作和没用的举动了。她感觉到了一种特别的宁静,简直像是气定神闲地休眠一般;她清楚那是一种紧张,但却是清澈明朗之下的紧张。她发觉自己正在想着:她能处变不惊,是可以信赖的——然后意识到她想的就是她自己。
“那就等到后天再去想这件事吧,塔格特小姐,”麦达斯·穆利根说道,“今晚你可还是在这里呢。”
“谢谢你。”她说。
在他们接着谈论起谷里的事情时,她依然待在窗旁没动;这是他们月末的总结会。他们刚刚吃完晚饭——她想起了一个月前她在这座房子里吃的第一顿晚餐;她身上是一套那时曾穿着的办公室的灰套装,而不是那件适合在好天气里穿出来的农家布裙。今晚我还在这里,她心里想着,两只手便不觉用力地按在了窗台上。
太阳还未从山边隐退,然而天空已经混在了看不见的蓝色云雾之中,现出均匀的一层深邃而迷惑人的透亮的蓝色,遮挡着阳光;只有云层的边缘才被烈焰勾勒出了一线薄薄的金边,看上去犹如霓虹灯管织成的一张旋转闪亮的网,她想……这多像一张蜿蜒的江河图……就像……就像是画在天上那白炽的火光里的铁路图。
她听到穆利根在向高尔特说着不会返回到外面世界的人的名字。“他们每个人都有工作要做,”穆利根说,“其实,今年只有十到十二个人要回去——主要是把事情料理干净,变卖家产,然后彻底回到这里。我看这是咱们最后的一个月休假,因为不出一年,我们就会都住在这个谷里了。”
“很好。”高尔特说。
“从外面的形势来看,咱们必须如此。”
“是的。”
“弗兰西斯科,”穆利根说,“你再过几个月就回来吗?”
“最晚十一月,”弗兰西斯科说,“我准备好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发短波消息——到时你能不能把我家里的取暖炉打开?”
“我会的,”休·阿克斯顿说,“而且会在你到达的时候预备好晚饭。”
“约翰,”穆利根说,“我相信你这次是不会再回纽约了。”
高尔特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淡淡地回答说:“这我还没决定。”
她发现弗兰西斯科和穆利根顿时大吃一惊,一齐在瞪着他——而休·阿克斯顿则慢慢地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脸上;阿克斯顿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你不是想再回到那个地狱里待上一年吧?”穆利根说。
“我正是这么想的。”
“可——上帝呀,约翰!为什么呢?”
“我一旦决定之后再告诉你。”
“可那里已经没有需要你去做的事情了。我们知道的和能知道的人都已经来了。除了汉克·里尔登,名单上的人都齐了——而且我们今年年底之前就会解决他——还有塔格特小姐,如果她非要这样的话。就是这些,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外面已经没什么可再去找的了——有的只是世界最后崩溃时给他们带来的灭顶之灾。”
“这我知道。”
“约翰,我可不希望你的脑袋到时候会在那里。”
“你从来都用不着替我担心。”
“可你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什么地步了吗?他们现在离地狱的灾难只差一步,他们已经迈出了这一步,现在早已既成事实了!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看到他们酿造的现实在自己的脸上炸得粉碎——这是一场纯粹的、公开的、不分青红皂白的、肆意而血腥的灾难,它充满了杀气,会随意波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我可不愿意看到你裹在里面。”
“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约翰,你没有必要去冒风险。”弗兰西斯科说。
“什么风险?”
“掠夺者们对那些失踪的人感到坐立不安,他们正在起疑心。在所有人当中,再也不应该待在那里的就是你。他们总会有发现你的机会。”
“是有这种机会,不过不多。”
“可不管怎么说,都没有冒险的道理。剩下的事情里,没有什么是我和拉各那收拾不了的。”
休·阿克斯顿往椅子里一靠,静静地瞧着他们。他那专注的神情既不像痛楚,也不太像是在笑,如同一个人在观望着一件令他感兴趣的事态一样——不断发展着,却总是与他的眼光所及落后了几步。
“如果我回来的话,”高尔特说,“不会是因为我们的工作,而是因为我赢得了我自己毕生想得到的唯一一样东西。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求,但它还攥着一样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让它继续拥有下去。不,我不是打算违背我的誓言,我不会同掠夺者打任何交道,对于外面的人来说,无论是掠夺者还是中立的人,甚至病瘤,我都没有任何价值和用处。我一旦要去,就纯粹是为了我自己——而且我不认为是在冒生命危险,可即便是那样——那好,我现在也可以去冒这个险了。”
他并没有看着她,但她却不得不转过头去,将身子紧紧地靠在窗框上,因为她的手在颤抖。
“可是,约翰!”穆利根朝着山谷一挥胳膊,喊了起来,“假如你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们该——”他猛然愧疚地止住了话头。
高尔特扑哧一乐,“你想说什么?”穆利根不好意思地一摆手,表示作罢,“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就会死得很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