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贪婪者的乌托邦(第5/25页)

她忍不住问:“彗星特快到了旧金山没有?”

“我不知道,我弃车离开的时候,它还在亚利桑那州境内磨蹭呢,一路都晚点,到处都出现差错,调度的命令极为混乱。我下火车后,一晚上都在找去科罗拉多的便车,不管是颠簸的卡车、马车,还是马拉的拖车,只要能按时赶到——赶到我们会面的地点,我是说去碰头的地方,然后就从那里坐麦达斯的飞机到这里来了。”

她慢慢地沿着小路走向她停放在哈蒙德杂货店前的汽车。凯洛格跟了上去,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随着他们放慢的脚步压低了一些,似乎他们俩都在想着要拖延些什么。

“我给杰夫·艾伦找了个工作,”他说。他那特别庄重的声音等于是在说:我完成了你的最后一个心愿。“你那个劳力尔的代理在我们刚一落脚的时候就把他找去干活了,他现在见到每一个身体合格——不,是头脑合格的人——都会要。”

他们走到了车前,但她没有上车。

“塔格特小姐,你伤得不重吧?你是不是说你的飞机掉下来了,但不算太严重?”

“是的,一点都不严重,我明天就用不着再坐穆利根的车——再过一两天,我连这东西也不用了。”她晃了晃拐杖,轻蔑地将它扔进了车里。他们无言地静立;她在等待着。

“我在新墨西哥的那个车站上打的最后一个长途,”他缓缓地说道,“是打到宾夕法尼亚去的。我和汉克·里尔登通了话,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听着,接着便是一阵沉默,然后他说,‘谢谢你给我打电话来。’”凯洛格的眼睛垂了下去,他又说了一句,“只要我活着,就再也不想听到那样的沉默了。”

他抬起眼看着她,他的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有他当初听到她的请求时还未想到,但从那以后便猜出原委的领悟。

“谢谢你,”说着,她将车门打开,“我捎你一段吧?现在我得赶回去,在雇主回来之前准备好晚饭。”

一回到高尔特的家里,独自站在静谧而洒满阳光的房间内,她内心的所有感受便一齐涌了出来。她看着窗外,望着将东方的天空遮住的群山,想到了两千英里之外的汉克·里尔登此刻正坐在桌前,他的脸在极大的痛苦下绷得紧紧的,就像他在过去的种种打击面前绷紧的那样——正像她拼尽了最后的努力让彗星特快在荒漠之中那坍塌的铁轨上爬行一样,她感到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同他一起战斗,为他而战,为他的过去,为他脸上的坚毅和支撑着这股坚毅的勇气——她颤抖着闭上了眼睛,仿佛感觉到她犯下了双重叛逆的罪孽,仿佛感觉到她被吊在这座山谷和另外一个世界之间,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当她坐下来面对饭桌对面的高尔特时,这些感觉已经消失了。他坦然而毫无顾忌地看着她,似乎她本来就应该坐在那里——似乎只有眼前的她才是他的意识中唯一可以接纳的。

她像是对他的注视表示顺从般地将身体稍微向后靠了靠,用冷淡、简单、故意否认一样的口气说道:“我检查了一下你的衬衣,发现有一件缺了两粒扣子,另一件的左胳膊肘已经磨穿了,想不想让我替你补好?”

“如果你能补的话——当然好啦。”

“我能补。”

这些话并没有改变他目光的意味,只是加重了其中的满足感,仿佛这正是他想要她说的——不过,她不确定从他眼里看到的那种东西是不是可以称为满足,但她完全可以断定,他其实什么都不希望她说。

在桌边的窗外,乌云吞没了东方天空中的最后一线光亮。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不愿意再去看外面,为什么她似乎想要抓住桌子的木板上,涂了奶油的焦脆面卷上,铜咖啡壶上,高尔特的头发上那一片片金色光芒,就像抓住虚无中的一座小岛那样。

接着,她突然听到自己情不自禁的问话声,她明白,这便是她想要挣脱的叛逆,“你们允许和外界联络吗?”

“不允许。”

“一点都不行?寄一张没有回信地址的纸片都不行?”

“不行。”

“连不透露你们秘密的口信也不行吗?”

“从这里不行,在这个月不行,同外面的人联系,任何时候都不行。”

她发现她在躲避他的目光,于是强迫自己抬起头来,面对着他。他的眼神已经变了,变得警觉、专注、执著地洞察着一切。他像是知道她询问的原因一样看着她,问道:“你想请求得到一次破例吗?”

“不。”她迎着他的目光回答。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后,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仔细地给高尔特的衬衣袖子上缝着补丁,她将房门关上,不想让他看到她因为不熟悉而笨手笨脚的样子。她听到有一辆汽车在房前停了下来。

她听到高尔特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跑过客厅,听到他扭开房门,喜怒交加、如释重负地向外面喊道:“总算是来了!”

她站起身,马上又停住了。她听见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似乎眼前看到了什么令他吃惊的情景。“怎么回事?”

“你好,约翰。”一个清爽、平静的声音在说话,声音虽然稳健,却沉重而疲惫不堪。

她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忽然觉得浑身瘫软:那是弗兰西斯科的声音。

她听见高尔特在问话,口气中充满了担心,“出什么事了?”

“我以后再跟你说。”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我过一小时后还要走。”

“要走?”

“约翰,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我今年不能待在这里了。”

片刻的沉默后,高尔特带着低沉的语气严肃地问:“不管出了什么事,有这么糟吗?”

“是的,我……我在这个月结束前或许能回来,我也说不好。”他又带着绝望挣扎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弗兰西斯科,你此刻还受得起惊吓吗?”

“我?现在已经没什么能再让我吃惊的了。”

“有个人,在这里,在我的客房里,你必须要见一见。这会让你大吃一惊,因此我觉得还是提前警告你,那个人还是个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