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反贪婪(第12/19页)

他猜不透她的声音,这低沉的声音既带着呻吟,又含着嗤笑,同时还流露出胜利般的得意——但这是她发出的第一个有感情的声音,因此他只好抱着一线希望,孤注一掷地继续说下去:“我已经答应了华盛顿方面,保证你会发表这个讲话!我们不能对他们说话不算——在这种事上可绝对不行!我们不能让人怀疑没有诚信。一切都安排好了,今晚十点半,你在伯川·斯库德的节目上作为嘉宾发表讲话,他做的是向全国直播的对著名公众人物的采访节目,有多达两千万的听众。鼓舞士气者的办公室已经——”

“你说什么?”

“鼓舞士气者——就是齐克·莫里森——他已经给我打过三次电话,就是为了确保不出差错。他们给所有的广播电台都下了命令,这些电台已经在全国各地做了一整天的预告,让大家收听你今晚在伯川·斯库德节目上的讲话。”

他看着她,似乎既希望听到她对此的回答,又想让她明白事已至此,她再想怎么样都已无济于事了。她说:“你知道我对华盛顿的政策和10-289号法令是怎么想的。”

“现在这种时候,容不得我们再去想什么!”

她放声大笑。

“可你难道不明白现在已经无法回绝他们了吗?”他大吼了起来,“如果在做了这么多的宣传之后你还不露面,就等于是在证明那些传言,是在公开宣称自己的背叛!”

“你这种圈套没用,吉姆。”

“什么圈套?”

“就是你惯用的这一套。”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知道,你心里清楚——你们这些人都清楚——我会一口回绝。因此你就把我往一个公众的陷阱里推,这样一来,我要是拒绝就会让你极度难堪,你觉得我不敢让你这么难堪。你们是指望我去挽救你们伸出去的脖子和脸面,我是不会管的。”

“可我已经答应了!”

“我没答应过。”

“可我们不能拒绝他们呀!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已经把我们五花大绑,正用刀顶着我们的脖子吗?难道你不知道他们可以通过铁路联合会、联合理事会或者拖延支付我们债券的方式来整咱们吗?”

“这我两年前就知道。”

他浑身哆嗦着,他的恐惧里带有某种比他所说的危险还要大得多的丑陋、绝望甚至是迷信般的东西。她猛然间感到相信,他害怕的绝不仅仅是官僚们的报复,只不过这样的报复是他唯一允许自己去认清的,只不过是用这层理性的伪装聊以自慰,去隐藏他真正的动机。她可以肯定他想要去避免的不是国家的混乱,而是他自己的惊慌——他、齐克·莫里森、韦斯利·莫奇以及其他这伙掠夺者之所以需要她的认可,并不是想安慰被他们迫害的人,而只是为了稳住他们自己。尽管他们给予自己的动机和歇斯底里般坚持的唯一解释,是那个所谓的狡猾的而又切实可行的,把自己的受害者蒙在鼓里的点子。眼前的这幅情景令她在轻蔑的同时也感到了胆寒,她在想,那些人的内心要堕落成什么样才能达到这样一种自欺欺人的地步,他们认为自己只是在瞒天过海,却不得不从受害人那里强行索取他们所需要的良心上的认可。

“我们没有选择!”他叫道,“谁都没有选择!”

“滚出去。”她的声音极其平静和低沉。

她嗓音里的某个音调击中了他心里不愿吐露的话,尽管他从不会说,但他似乎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他退了出去。

她看了一眼艾迪,他似乎又经历了一场令他厌恶,但做好了长时间忍耐准备的搏斗。

过了一阵,他问道:“达格妮,昆廷·丹尼尔斯后来怎么样了?你是跟着他飞走的,对吧?”

“是,”她说,“他走了。”

“是去了毁灭者那里么?”

这句话像是给了她一拳。这是外面的世界第一次触及了她心中那块闪光的存在,这一天来,她一直把它当成一个静默、永恒、隐秘的情景,不希望它被周围的任何东西所影响,不去想它,只是时时感受着它不断带给自己力量。她意识到,毁灭者是他们的这个世界对那幅情景的称呼。

“是的,”她脸色阴郁,强打着精神说,“去了毁灭者那里。”

接着,她握紧了撑在桌沿的双手,让自己的决心和姿态更加坚定一些,苦笑着说:“好吧,艾迪,现在就看一看像咱们俩这样不切实际的人怎么去防止列车继续出事故吧。”

两个钟头之后——她正一个人趴在桌前,虽然一张张的纸上只是记满了数据,但却犹如放映中的电影,向她展示着过去四个星期以来铁路上发生过的一切——铃声一响,传来了她秘书的声音:“塔格特小姐,里尔登夫人要见你。”

“是里尔登先生吧?”她十分惊讶,觉得这也不可能。

“不,是里尔登夫人。”

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请她进来。”

莉莉安·里尔登进门向她的桌前走来时,举止间透出某种不同寻常的神态。她穿了一身合体的套装,一只明亮的蝴蝶结轻松随意地挂在一侧,点缀出一种不对称的优雅感,头上歪戴着一顶小帽,看上去俏皮机灵;她的脸色光鲜,步伐和缓,却带出一丝做作,走起来时屁股晃来晃去。

“你好呀,塔格特小姐。”她用着慵懒而亲切的声音招呼道,在这个办公室里,这种客厅里聊天的腔调与她的套装和蝴蝶结一样,显得格格不入。

达格妮严肃地点了点头。

莉莉安扫视了一下办公室,她的眼神和她的小帽一样很有些自娱的味道:似乎它是想表现出,她已经看透了人生只是一场荒唐的游戏。

“请坐。”达格妮说。

莉莉安坐下来,摆出一副自信、自然而优雅的姿势。当她把脸转向达格妮的时候,那股自觉有趣的神情虽然还在,但味道却有所不同:它似乎是在暗示着她们共同拥有一个秘密,虽然在别人看来,她在这里的出现难以理解,但对她们两个来说却顺理成章。她有意用沉默来强调这一点。

“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