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反贪婪(第14/19页)

“很高兴你跟我讲了这些,”达格妮说,“我今晚会去上伯川·斯库德的广播。”

一束白色的灯光投在闪闪发亮的金属麦克风上——这个玻璃笼子里面只有她和伯川·斯库德。那闪烁出的光芒透着蓝绿的色调;这部话筒是用里尔登合金制成的。

她能看到头顶上方的玻璃板外有一小间屋子,里面坐了两排人,正向下望着她:詹姆斯·塔格特那张松懈的脸上带着不安,莉莉安·里尔登坐在他身边,把手安慰似的放在了他的胳膊上——那个坐飞机从华盛顿赶来、已向她介绍过的人便是齐克·莫里森——以及他手下的几个年轻人,他们嘴里谈论着对知识界所造成的影响的分析,看上去像是一群骑警。

伯川·斯库德对她似乎有些忌惮,只管对着精巧的话筒狂喷,向全国的听众介绍他的节目。他卖力叫喊的声音里既有冷嘲热讽的怀疑,又有不可一世的疯狂,仿佛是在讥笑着一切人世间信仰的虚伪——好像希望他的听众们去相信什么。他的脖子上冒出了一小片亮晶晶的汗水,正夸张地讲述着她在一个牧人孤零零的小木屋内疗伤,然后英雄般地跋涉了五十英里远的山路,为的就是在国家危难的紧急关头,能够重新履行她对人民的职责。

“……如果你们当中有谁受了恶意诋毁的谣言的蒙蔽,动摇了对我们领导人制订的宏伟社会政策的信心——那你们应该相信塔格特小姐的话,她——”

她站了起来,抬头向那束白色的灯光望去。灰尘在光线里飞旋,她发现其中一粒是有生命的:那只舞动的翅膀上映出细微亮点的小飞虫,正茫然而疯狂地挣扎着。她注视着它,发觉这个世界和它一样令她无法理解。

“……塔格特小姐是一个公正的观察者,一位杰出的商界女性,在过去,她对政府一向多有指责,被认为是像汉克·里尔登这样的工业巨头的极端保守主义者的代表。然而,即便是她……”

她奇怪地发现,当一个人不想有感觉的时候,反而变得异常敏感起来;她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公众的展台上,一束灯光就足以把她托起,因为在她的心里,已经掂不出伤痛的分量。她已经不再希望,不再后悔,不再关心,不再有未来。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有请今晚的女英雄,我们非同寻常的嘉宾——”

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唤醒了她的感觉,仿佛刚意识到下面需要她讲话,保护她的一堵玻璃墙被这意识震碎了;疼痛伴随着被她称为毁灭者的那个人的名字,从她的心中一闪而过:她不愿意让他听到她即将说的话。如果你听见——仿佛是疼痛在向他喊叫着——你就不会相信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不,更糟糕的是,就连我没有说过,但你已经知道、相信并且认可的那些话,你也再不会相信了——你会认为那些话并非出自我的真心,我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只是在做戏——它会毁掉我的这一个月,毁掉你的十年——我从没想过让你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去了解,不是像今晚这样——可你还是会,你一直在观察着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此刻,你正在不知什么地方注视着这一切——你会听见我说的——但不说不行啊。

“——我们工业史上一个辉煌的家族现今的继承人,只有在美国才能出现的女总裁,一家大型铁路的业务副总——达格妮·塔格特小姐!”

接着,她的手扶在话筒的支架上,亲身触摸到了里尔登合金,一切突然变得轻而易举,那并非药物带来的轻松感,而是内心深处的轻快、明晰、活力。

“我在这里要讲一讲你们生活在其中的社会体制、政治制度以及道德观念。”

她的嗓音是如此的镇定自如和自信,区区几句就挟带出一股强大的说服力。

“你们都听说过,我认为这个制度是把堕落当成了动力,把掠夺当成了目标,用谎言、欺诈和武力作为手段,最后的结局只有毁灭。你们还听说过,我和汉克·里尔登一样对这个制度表示衷心的支持,对于像10-289号法令这样的政策,我们都是自愿地给予配合。我到这里就是为了向你们讲出事实。

“不错,我和汉克·里尔登的立场是一致的。他的政治观点就是我的观点。你们都知道,过去,他被谴责为一个与现今制度时时处处都在作对的反动分子,现在,你们知道他被赞颂成一个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企业家,他对于经济政策所做出的优劣判断是完全可以信赖的。一点不错,你们确实可以信赖他的判断。假如你们还没有对不负责任的邪恶势力正统治着你们的生活,对国家即将崩溃、你们即将沦为灾民的现实感到恐惧的话——就请考虑一下这位最出色的企业家的观点吧,他懂得国家的生产创造和生存需要有什么样的环境。在现在他还能讲话的时候,他已经告诉你们,这个政府的政策正把你们引向被奴役、被毁灭的地步。然而,对于这些政策的极端表现,也就是10-289号法令,他并没有去谴责。你们听到过他为了自己的权利——同时也是你们的权利——为了他的独立和财产所进行的抗争,但他没有同10-289号法令对抗。你们听到的是他自愿签署礼券,把属于他的里尔登合金交给了他的敌人。根据他以往的表现,你们都认为他会拼死抗争,但是,他却签署了那份文件。这意味着什么呢——有人一直在反复告诉你们——这只能说明连他都认可了10-289号法令的必要性,并且为国家而牺牲了他的个人利益。有人一直在反复地告诉你们,要根据他做事的动机来认清他的观点。对此我毫无保留地赞成:要根据他做事的动机来认清他的观点。同时——不管你们对我的意见、对我向你们发出的警告如何看待——也要根据我做事的动机来认清我的观点,因为他的观点就是我的观点。

“过去两年以来,我一直都曾经是汉克·里尔登的情妇,希望大家不要误解,我之所以这样讲,并没有把它看成是一种耻辱,而是怀着无比的骄傲。我曾经是他的情妇,我曾经枕着他的手臂,与他同床共眠。我现在要把一切关于我的传言都在这里讲清楚,让它再也无法中伤我——因为我清楚这些指责背后的真正用意,我要亲自把它说给你们听。我以前对他有没有身体上的欲望呢?有。我是不是被我身体的情感所驱使?是的。我是不是曾体验到最强烈的性的快感?是的。假如这就使我成了你们眼中不名誉的女人——那就随你们的便好了,这丝毫动摇不了我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