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情同手足(第7/21页)

“这是个意外,”一个说话有气无力、操着官腔的年轻人说,“是一连串的意外,只要用统计里的概率分析就不难发现。散布传言、过分夸大与民众对立的人的力量是没有爱国心的表现。”

“辩论是非是学术界的事情,”一个嗓门像老师、嘴巴却像酒鬼的女人说道,“可一个人怎么会在人民最需要的时候,还这样固执己见地把财富毁掉呢?”

“我就想不通,”一个老者颤抖的声音里满是辛酸,“特别是经过了好几百年对人的残忍本性的改造之后,经过了用善良和人道进行的教化、培养和训导之后!”

一个女人困惑的声音不知所措地响了起来,又随即沉了下去:“我还以为这是一个充满友爱的年代……”

“我很怕,”一个年轻姑娘不停地说着,“我很怕……噢,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感到害怕……”

“他做不到这样的事!”……“可是他做了!”……“这是为什么?”……“我拒绝相信!”

……“简直不是人!”……“这是为什么?”……“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浪荡公子!”……“这是为什么?”

在房间另一头的一个女人惊叫一声的同时,达格妮的眼角也瞟见了某种令人不安的信号,她猛然转身向外望去。

操纵日历的是一个锁在屏幕后面小屋里的装置,它年复一年地将同样的屏幕翻卷出来,然后把日期投影上去,在固定的节奏下进行稳定的变换,只有在到达午夜时才会转动一下。达格妮的身子转得很快,正好让她看到了一个如同天上的行星颠覆轨道般的、意想不到的情景,她看见九月二日的字样正在向上移动,随即便越出屏幕上端,无影无踪了。

接着,她看到硕大的屏幕上出现了几行字,带着锐利倔强的笔锋,令时间停滞,向全世界、向全世界的心脏——纽约,发出了最后一条消息:

兄弟,你如愿以偿了!

弗兰西斯科·多米尼各·卡洛斯·安德列·塞巴斯帝安·德安孔尼亚

她分不清是眼前看到的字迹还是里尔登的大笑更让她吃惊——里尔登在身后满屋人的目光下和喧哗声中挺身而立,用笑声盖住了他们惊慌的叹息,他在笑声中致意,迎接和领受着这份他曾经拒绝过的礼物,感到轻松、胜利——他心悦诚服。

九月七日的晚上,蒙大拿州的一条铜缆断裂,位于斯坦福铜矿旁的塔格特公司运输线的装卸吊车发动机熄了火。

这座矿的生产昼夜不断,它是在分秒必争地把每一粒矿石从山体上掘出来,然后运送到沙漠中的工业区。吊车瘫痪的时候,它正在装车;当时它顿然停住,一动不动地垂立在夜晚的天空下,它的一边是一溜货车车厢,一边是霎时间动弹不得的矿石堆。

火车和矿上的人们全都目瞪口呆地停下了活儿:他们发现,在他们那些庞杂的设备里,不乏钻头、发动机、起重机、精密仪表,以及可以照亮矿道和山脊的巨型探照灯——但就是没有用来修吊车的铜缆。他们停在那里,如同是站在一艘装有上万马力发动机的远洋巨轮上,只是因为缺少一根保险丝而走向了覆灭。

车站的经理是一个身手矫健、心直口快的年轻人,他从车站的楼里扯下铜线,使得吊车重新恢复了工作——当矿石哗哗地装满车皮时,车站办公楼的窗户里透出了摇曳着的烛光。

“明尼苏达,艾迪,”达格妮关上那只装有她特别文件的抽屉,严肃地说,“叫明尼苏达地区把他们存有的一半铜缆运给蒙大拿州。”“可是,我的老天爷,达格妮!现在收割的高峰期就要到了——”“我想——他们会坚持下来的,而铜的供应商可是一个都丢不得。”

“我已经尽力了!”当她又一次去催詹姆斯·塔格特的时候,他大叫了起来,“我已经替你弄到了头一个优先使用铜缆的特批,把批量的控制提高到了极限,所有该做的表格、证书、文件和申请都做了——你还想要怎么样?”“铜缆。”“我已经尽力了!这谁都无话可说!”

她没有和他争。下午的报纸放在他的桌上——她正盯着封底的一段话:加利福尼亚州为缓解州内的失业者压力,通过了一项紧急的州税法案,州内的各企业将把缴纳其他税收之前的总收入的百分之五十先用于上缴;加州的石油公司已经纷纷破产。

“别担心,里尔登先生,”一个假意殷勤的声音通过长途电话从华盛顿那边传了过来,“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太担心。”“担心什么?”里尔登不解地问。“是关于加州出现的一点临时性的混乱,我们马上就会处理好。这是一种犯上作乱的行为,他们那儿的州政府无权征收对全国税收不利的地方税,我们会立即商量出一个公平的方案——但是同时,如果你听说了有关加州石油公司的一些别有用心的谣言而有所担心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里尔登合金已经被列入最高一级的重点需求,可以优先使用全国任何地方的石油资源,这可是很高的级别呀,里尔登先生——因此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用不着担心今年冬季的用油了!”

里尔登挂上电话,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头。他担心的倒不是油料困难和加州油田从此消失的问题——这样的灾难现在已经屡见不鲜——而是华盛顿的决策者们意识到要来安抚他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他苦苦思索着其中的奥妙。多年的奋斗经验告诉他,那些明显而又毫无来由的敌意并不难对付,但显然是无缘无故的热心就很危险了。当他走在厂房之间的小道上,发现那个没精打采,神态既傲慢又像是希望能被人狠揍一顿的人竟然是他的弟弟菲利普时,心中不禁再次泛起了同样的疑惑。

自从里尔登搬到费城后,就再也没回过他以前的家,虽然他仍然负担着家人的生活费用,却和他们断绝了音信和来往。但令人费解的是,就在这几周,他已经看到菲利普莫名其妙地在厂子里出现了两回。他说不好菲利普是在有意躲着他还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因为看上去似乎都有可能。除了某种无法理解的热心之外,他想不出菲利普来此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不过,菲利普以前可是从来都不会表现出这种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