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以我们最崇高的名义(第6/9页)
艾迪·威勒斯等了很久,他叫的列车长才姗姗而至,从列车长脸上那副听凭发落的表情上,他已猜出了问题的答案。
“司机正在尽力查找事故的原因,威勒斯先生。”他轻声回答,语气中暗示出他只抱一线希望,尽管他已经有好几年都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他难道不知道?”
“他正在想办法。”列车长礼貌地等了半分钟后,便转身要走,但又停下来,主动解释了一句,似乎在隐约之间,某种理智的习惯告诉他,只要解释一下,就会使没有说出来的害怕变得容易忍受一些。“咱们那些柴油机根本就不能再用了,威勒斯先生,它们很早以前就已经不值得一修了。”
“我知道。”艾迪·威勒斯安静地说。
列车长发现他还不如不去解释:它只会带来那些如今已无人去问的问题。他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艾迪·威勒斯坐在车窗旁,望着外面漆黑的旷野。这是很久以来从旧金山发出的第一趟彗星特快:这是他费尽气力重建长途运输的心血。为了将旧金山车站从盲目内斗的人们手下挽救出来,他已说不清自己在过去几天里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形势一会儿一变,他根本记不得自己做出了多少次妥协。他只知道:他从交战的三方头领那里获得了车站安全的保证;他找到了一个像是还没彻底灰心的人去做车站的站长;他组织现有最好的柴油机和车组人员,又发出了一趟东去的彗星特快列车;他登上了这列火车回纽约,完全不清楚他付出的这些努力还能坚持多久。
他从没这样拼命地工作过;他像对待其他任务那样尽心尽力地完成了这个工作;但他似乎是在一片真空里干着,似乎他的精力根本无从发挥,最后全都流进了彗星列车窗外的沙子里。他浑身一抖,感到自己和抛锚的机车一样同病相怜。
过了一阵,他又叫来了列车长,“怎么样了?”
列车长耸耸肩膀,摇了摇头。
“派司炉工去找轨道沿线的电话,让他通知分部,把最好的修理工派来。”
“是。”
窗外无景可赏,艾迪·威勒斯关掉灯光,在深色仙人掌的点缀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暗。他不禁想到在没有火车的年代里,人们是花费了怎样的代价才冒险越过了这片沙漠。他扭回头来,打开了车厢的灯。
他想,他之所以倍感焦虑,只是因为彗星列车没有着落。它是坏在了一段从南大西洋借行的轨道上,这段铁路他们并没有交纳借用费。一定得让它离开这里,他心想,一旦回到自己的轨道上,他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但是,那个位于密西西比河岸塔格特大桥的交汇点突然之间变得遥不可及。
不对,他又想,还不仅仅是这些。他必须承认,眼前总是晃动着什么画面,带着一种令他既抓不住又无法驱散的不安的感觉;它们实在是模糊得难以认清,又莫名其妙地没法赶走。一幅画面是他们两个多小时前没有停靠的小站:他注意到空旷的站台,以及站上候车室明亮的窗户;那灯光来自空无一人的房间;车站内外见不到一个人影。另一幅画面是他们途经的下一个小站:站台上挤满了骚动的暴徒。眼下,他们已经远离了任何一个车站的灯火。
他必须让彗星快车离开此地,他想。他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的迫切,为什么将彗星快车重新开通会显得如此至关重要。在它空荡荡的车厢里,只坐了寥寥无几的乘客;人们已经无处可去,无事可做。他的努力并不是为了他们,他也说不出究竟是为了谁。只有两句话在他的脑子里回响,在用祷告般的含混和决绝的尖刻回答着他。一句话在说:联结起海洋,直到永远——另一句话则是:不要让它垮掉!
一个钟头之后,列车长回来了,他带来了司炉工,那个人的脸色异常难看。
“威勒斯先生,”司炉工慢吞吞地说,“分区的总部没人接电话。”
艾迪·威勒斯坐了起来,尽管他的脑子仍不愿意相信,但还是突然明白过来,这正是他莫名其妙地预感到的情况。“这不可能!”他沉着嗓子说。司炉工望着他,没有动地方。“肯定是轨道边的电话坏了。”
“不是,威勒斯先生,电话好好的,没有问题,出问题的是分区总部。我是说,那里没人接电话,或者,谁都懒得去接。”
“可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
司炉工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如今这种时候,人们对任何事故都不会感到意外。
艾迪·威勒斯站起身来。“沿整个火车走一遍,”他向列车长吩咐着,“去敲所有住了人的车厢,看看车上有没有电机工程师。”
“是。”
艾迪明白,他们和自己一样都觉得找不出来,他们见过的那些昏昏沉沉、行尸走肉般的乘客里不会有这样的人。“走啊。”他转过身向司炉工命令道。
他们一起爬上了火车头。头发花白的列车司机正坐在座位上望着仙人掌发呆。车头的大灯亮着,一动不动,笔直地射进黑夜,灯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渐渐模糊的枕木。
“咱们试着来查一查故障在哪里,”艾迪边脱外套边说,声音既像是命令,又如同是在乞求,“咱们再好好查一查。”
“是。”司机既不反感、也不抱任何希望地回答。
司机已经绞尽脑汁,他查过了每一处他能想到的地方。他在机器上下敲打了个遍,将零件松开再拧紧,卸下再装回去,将发动机拆来拆去,就像一个拆开了钟表的孩子,只是不像孩子那样坚信会有办法。
司炉工不断地从机车的窗户里探出头去,望向沉寂的黑夜,他打着冷战,似乎感觉到了渐冷的夜色。
“别担心,”艾迪带着一副很有信心的口气说道,“我们必须尽力而为,不过我们要是没办法的话,他们早晚都会派人来帮我们,他们不会把火车丢在外面不管。”
“他们过去是不会。”司炉工说。
司机不时抬起他那满是油污的脸,望着艾迪·威勒斯沾满油污的面孔和衬衣。“这有什么用啊,威勒斯先生?”他问。
“我们不能让它垮掉!”艾迪厉声答道。他隐隐地感到,他指的不仅仅是彗星列车……也不仅仅是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