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以我们最崇高的名义(第7/9页)

艾迪·威勒斯从车头摸索到联结着发动机的三节车身,然后又摸索回来,他的手碰出了血,衬衣贴住了后背,拼命回想着他对于发动机的所有记忆,回想着他在大学里学过的一切,以及更早的时候,他在洛克戴尔车站不断被人轰下伐木机的踏板时所学到的一点东西。这些记忆什么都连不起来;他的脑子似乎搅成了一团;他知道发动机不是他的专长,知道他并不懂这些,知道他此刻只有把它搞明白才能死里逃生。他看着那些管子、页片、线路和闪着亮光的操作台。他尽量不去想那个不断压迫进来的念头:根据数学概率,对于外行来说,仅凭运气,能有多大的机会,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找对零件,重新修好这台机车的发动机?

“没什么用啊,威勒斯先生?”司机唉声叹气道。

“我们不能让它垮掉!”他叫着。

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他突然听见司炉工喊道:“威勒斯先生,快看!”

司炉工探出窗外,向他们后方的黑暗中指去。

艾迪·威勒斯循声望去,只见远处晃动着一个奇怪的亮点,看上去前进得十分缓慢,他怎么也辨认不出那是什么灯光。

过了一阵,他似乎看出慢慢前移的是一些庞大的黑影,它们是在沿着铁轨的方向移动。那点亮光在距地面很近的地方摇晃着,他侧耳细听,却没有任何动静。

随即,他听见了一阵微弱低沉的声音,犹如马蹄踏响。他身旁的两个人满脸惊恐地注视着那团黑影,仿佛是某种魔幻般的幽灵从沙漠的暗夜里向他们飘来。当他们终于看清来者的样子,顿时欣喜若狂地笑了出来时,艾迪却仿佛看见了极其恐怖的鬼魂,脸上露出了恐慌:过来的是一列盖有帆篷的四轮马车车队。走到机车的旁边时,晃悠着的吊灯停了下来。“嗨,伙计,要不要捎你们一段?”一个像是管事的人喊道。他嘿嘿一笑,“车坏了吧?”

彗星快车上的旅客们纷纷探出头来张望,有些人下了列车,向这边走来。女人们的脸从马车的车厢和里面堆放的家私中探了出来,车队的后方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你不要命啦?”艾迪·威勒斯问道。

“不是的,兄弟,我是当真的,我们有的是地方。要是你们想从这里出去,我们可以让你们搭车——不过得付钱。”此人身材瘦削,神态很不自然,胡乱地挥着手,声音粗野无礼,看上去像是个路边杂耍的拉客者。

“这是塔格特的彗星快车。”艾迪·威勒斯忍住火气说。

“彗星,是吗?我看它倒更像是一只死虫子。怎么了,兄弟?你们已经哪儿也去不成了——就算你们还想去,也到不了了。”

“你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还打算去纽约吧?”

“我们就是要去纽约。”

“那……你们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你们和车站的上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的塔格特大桥不见了,没有了,它已经粉身碎骨,好像是被声波之类的东西炸掉的,谁都说不准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的确是再也找不出能过密西西比河的大桥了。至少对你我这样的人来说,别指望能到纽约了。”

艾迪·威勒斯顿时昏了过去。他瘫倒在司机的座椅旁边,呆呆地瞪着通向发动机车身的门口,他不清楚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但当他转头一看时,发现已经只剩下了他自己。司机和司炉工离开了驾驶室,外面人声嘈杂,夹杂着尖叫、哭泣和疑问的叫喊,以及那个路边拉客者的大笑。

艾迪强撑着身体,爬到了驾驶室的窗前:彗星列车上的旅客和车组人员将马车管事的头头和他的几个蓬头垢面的随从簇拥在了当中,他正挥舞着自己枯瘦的胳膊,在那里发号施令。彗星列车上的几个穿戴稍讲究点的女人正心疼地抓紧她们精美的化妆包,向马车上爬去——显然,她们的丈夫们已经先行一步,和对方谈好了条件。

“上来吧,伙计们,上来吧!”拉客者鼓动地喊叫着,“所有人都会有地方的!挤是挤了点,但可以走——总比待在这里喂野狗强啊!铁马的日子已经过去啦,我们只有最普通的老马!虽然慢,但是靠得住!”

艾迪·威勒斯沿着机车的扶梯走下一半,以便能看清人群,也能让自己的声音被大家听到。他一手抓住扶杆,一手挥舞着。“你们不会走吧?”他冲着自己的旅客喊着,“你们不会撇下彗星吧?”

他们像是不想去看他或回答他一样,退后了几步。他们不想听见令自己的头脑难以承受的问题。他的眼前只有一片惊惶的面孔。

“那个泥猴子想要干吗?”拉客者指着艾迪问。

“威勒斯先生,”列车长轻声地说,“这是没用的……”

“不要抛下彗星列车!”艾迪喊叫道,“不要让它毁了!上帝啊,不要让它毁了!”

“你是不是疯了?”拉客者号叫着,“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们的车站和公司里面出了什么样的事情!他们现在就像一群无头的苍蝇!我看,用不着到明天早上,密西西比河的这一边就连一家铁路公司都不会存在了!”

“还是一起走吧,威勒斯先生。”列车长说。

“不!”艾迪大叫着,他的手紧抓着扶杆,像是恨不得同它变成一体。

拉客者耸了耸肩膀,“好吧,它可是你的葬身之地!”

“你们去哪儿?”司机问话时没有去看艾迪。

“一直走就是了,兄弟!只要能找个停脚的地方。我们是从加州的皇谷来,一帮‘人民党’抢光了我们的庄稼和储备的粮食。他们把那称作储藏。因此我们就凑了一些人,离家出走,为了防范华盛顿的走狗,我们只能晚上赶路……我们只是想找个能活下来的地方……伙计,如果你没有家的话,可以一起走——或者可以在离城镇近点的地方下车。”

马车上的这些人——艾迪漠然地想到——刻薄得不像是建立秘密自由定居点的人,也还没有凶恶到劫匪的地步,他们就像那束一动不动的车灯,什么都不会找到,然后便会在这片荒漠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