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学之事(第3/5页)

就在村子中央,有一棵高大的木棉树,每到第五天,他们就会聚在树下赶集。到时会很有看头!所有女士都来这儿卖卖东西、斗斗嘴。她们会摆出青香蕉、粉芭蕉,在纸上堆起一堆堆大米和其他白色的东西、洋葱、胡萝卜,甚至花生(要是那天是我们的幸运日的话),或者一碗碗小番茄,奇形怪状,但十分珍贵。甚至还能见到一瓶瓶浅橙色的汽水。我想应该是有人从利奥波德维尔一路步行携带而来的,由于接下来还要走更长的路,于是决定在这里卖掉所有的东西。有位女士在卖一块块焦糖色的肥皂,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露丝·梅偷咬了一口,然后就哭得很凶。我觉得她哭不是因为味道不好,而是她大失所望。孩子爱吃的糖果之类的东西在这儿极其少见。)有时候,我们还会见到巫医,他有阿司匹林、粉色药片、黄色药片和动物脏器,全都一排排干净利落地摆在黑丝绒布上。他会听你说哪儿不舒服,再告诉你是需要买药片、买张好运符,还是直接回家别再胡思乱想。赶集日属于每一个人。目前为止,我们只是从周边买些东西,还不能彻底放心地走进里面去买买买。但低头瞅瞅一排排货物,再抬头看看那些身着斑斓缠腰布、俯身审视着摆在地上的东西的长腿女人,还是很有意思的。女人伸手接钱的时候,会把嘴唇往上拉到鼻子那儿。你感受着那里做买卖时的喧嚣,再眺望远方连绵起伏的绿色山丘,看到羚羊在平展的树冠底下吃着草,就会觉得前后两者毫不搭调,像同时在播放两部电影。

不赶集的日子里,村民们有事没事就会聚到主广场上:理发、修鞋,或者干脆躲在树荫底下八卦。有个裁缝在树下摆了台脚踏缝纫机接订单,就这么简单。理发就是另一码事了,复杂得出奇,毕竟女人们都谈不上有真正的头发。她们用错综复杂的方式将长长的头发分成很多绺再编起来,结果脑袋看上去就像几百颗黑色羊毛球被奇妙地编在了一起。如果她们头发不怎么长的话,理发师就会用黑线把头发小撮小撮地扎起来,使之像一把把小尖刀似的立着。玛玛·波安达二号就是那样。理发这门生意总是能吸引观众。有句谚语好像是这么说的,要是你自己长不出头发,那就看看别人的头发。老头老太就喜欢待在一旁瞅着,活动活动牙龈,穿着和皮肤一模一样颜色的衣服。那身行头都是洗了又洗,穿了又穿,但还是有许多洗不净的污渍。从远处看,你会觉得他们好像什么都没穿,只是一片留着雪白头发的朦朦胧胧的影子,仿佛杰克冻人⑥ 轻轻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似的。他们看起来与这世界一样古老。各色鲜艳的东西,比如塑料桶,他们拿在手里,就特别显眼。他们的相貌和现代化的世界格格不入。

玛玛·洛是头牌理发师。她还同时做棕榈油生意,先让小男孩们用她自制的榨汁机把红色油棕果压榨出油,再卖给其他村民。每天也就能榨一点点,用来炒蔬菜和不管什么东西。玛玛·洛没有丈夫,虽然她起早摸黑地干活。照这里人的生活水平和生活状态来看,应该会有男人抢着要她,毕竟对男方来说,会添一笔不小的财富。我得承认,她不怎么好看,眼神悲戚戚的,嘴角噙着皱纹。她就这么从早到晚地给每一个人理发,嘴唇也一天到晚都紧闭着。至于她怎么给自己理发仍是个谜,因为她总是在头上缠着块布头,布头上是孔雀羽毛的图案,快要炫花人的眼。那些活色生香的羽毛和她的个性还真不相配,但和穿女式运动衫的塔塔·波安达一样,她似乎也没意识到那身打扮有多讽刺。

我发现,如果我在村子的广场边上随便找个树桩坐下来,他们或迟或早就会把我遗忘。我喜欢坐在那儿,打量那个顶着个白色大手提包的女人,玛米·艾森豪威尔⑦ 购物时可能就拿那样的包。她把手提包顶在脑袋上,得意扬扬地穿过村子。我也很喜欢看男孩们爬棕榈树,割油棕果。高高的树上,红褐色的阳光落到树干和男孩们细瘦的四肢上,他们看上去那么美,似乎受到了主的仁慈的抚触。不管怎么样,他们从来都不会摔下来。棕榈叶在他们脑袋四周晃悠着,犹如鸵鸟的羽毛。

有两次,我看见蜂蜜男从树林里出来,赤手空拳地捧着一大坨滴着蜂蜜的蜂窝——有时蜜蜂什么的都在里面!他嘴里那根冒烟的叶卷就像一根硕大的雪茄。他边穿过村子,边柔声对蜜蜂哼着歌,孩子们都追着他跑,因蜂蜜而心神荡漾。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这甘甜,好似蜜蜂般震颤着、嗡嗡着。

埃本·阿克塞尔罗特难得出现在飞机场边窝棚里的那几天,我也会去那儿窥视他,姐妹们都知道这一点。有时候,艾达也会来,尽管她一般更爱独来独往。但阿克塞尔罗特先生实在太有诱惑力,他能激起别人夹杂着厌恶的好奇心。我们藏身于香蕉树间——他的茅厕四周长满了香蕉树。我们只要想到这儿茂盛的树木都是靠这个恶心男人的粪便催肥长成的,心里就一阵阵发毛。然而巨大的香蕉树叶正好抵着窝棚脏兮兮的后窗,留下极窄的缝,那里是窥视的绝好之地。观察阿克塞尔罗特先生其实很没劲。每天,他都会睡到中午,然后继续打盹。你能看出来他这人没救了。但他的那堆东西都很棒:枪、玩具、军服,甚至还有无线电之类的东西,那玩意儿他就藏在一只富乐客军鞋里。我们能隐隐约约听见无线电发出的静电噪声,以及遥远而诡异的英语和法语说话声。父母亲告诉我们在村子方圆一百英里之内根本就没无线电。(为安全起见,他们很想弄一台,但迄今为止,无论是传教联盟还是主,都还没提供给我们。)可见他们并未意识到阿克塞尔罗特先生就有无线电。由于我是偷看才知道的,所以没法对他们说。

父母对他避而远之。母亲确信我们没人愿意走近他住的房子,也就懒得发出禁令。这样一来,我就走运了。如果没人直截了当地说窥视阿克塞尔罗特先生是罪,那严格意义上说,或许上帝也不能反对我。哈迪兄弟为了做好事而窥探别人,我向来觉得自己也是这么回事。

九月中旬的一天,露丝·梅取得了进展。那天下午,我窥视完回来,发现她正在和村里一大半的孩子玩“妈妈,我可以走吗”游戏⑧ 。我大惊失色。我家小妹妹就站在我们的院子中央,那些黑黝黝的孩子围成半圆跑来跑去,把她围在中间。那些孩子静静地咂着甘蔗,眼睛连眨都不眨,盯着露丝·梅的样子就像被透镜汇聚的阳光。我心想她身上可别着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