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第2/4页)

父亲说:“他确实应该担忧,因为去教堂的村民实在太少了。”

“不是的,牧师。是因为去教堂的村民太多了。”

好吧,那句话把我们噎了老半天。但父亲往前压过去,准备迎接这个挑战。老天哪,无论何时眼见论辩将起,他都特别来劲。

“阿纳托尔兄弟,我实在看不出,对少数选择了基督教而不是愚昧和黑暗的村民来说,教堂除了喜乐之外,还能意味着什么。”

阿纳托尔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难以理解,牧师。塔塔·恩杜就是让我来替他解释的。他的担忧同这座村子的神灵与祖先有关,他们一直以来都是以某种神圣的方式受到崇敬的。塔塔·恩杜担心村民去了你的教堂,就会忽视自己的义务。”

“你的意思是,忽视他们崇拜错误偶像的义务吧。”

阿纳托尔又叹了口气。“这对你而言或许很难理解。你的会众大多数都是我们刚果语里所说的伦组卡,就是指那种令人觉得丢脸、运气太差的人。比如说塔塔·波安达吧。他和他的那些个老婆运气实在太差。第一个老婆一个孩子都生不出。第二个怀上了,却还没出生就胎死腹中。而且这种情况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根本没人帮得了这家人。波安达一家在家里小心翼翼地供奉他们自己的神,祭献食物也特别上心,一切都侍奉得妥妥当当,但他们的神出于某种理由还是放弃了他们。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他们的运气可以说是坏得不能再坏了,你说是不是?所以,他们就特别想去你的耶稣那里献祭品。”

父亲看上去像是喉咙里卡了根骨头。我心想,这家里有没有医生啊?但阿纳托尔仍自顾自乐呵呵地说着,显然没意识到他这是要让父亲心脏病病发而亡啊。

“塔塔·恩杜很高兴你能把运气坏的人吸引过去,”他说,“这样一来,村里的守护神就不会太在意他们了。但他担心你想把其他许多人也吸引过去,让他们走上堕落的道路。他害怕如果激怒了神灵的话,会有灾祸临头。”

“你说的是,堕落 。”父亲是在陈述,而非询问,他已经确定可以从哪儿下手了。

“是的,普莱斯牧师。”

“堕落的道路 。塔塔·恩杜觉得把基督教的话语带给这些村民,会把他们引向堕落的道路。”

“我觉得这么翻译最确切不过了。事实上,他说你正在把村民们引向一个深洞。在洞中他们见不到明媚的阳光,只能陷在里面,成为靠腐烂的骨骸为生的虫子。”

哎呀,这话说的!父亲马上就要倒地不起了。快叫救护车啊。可是,阿纳托尔回头看着父亲,眉毛扬得老高,像是在问:“你听不听得懂简单的英语?”妹妹们就更别提了,她们都盯着阿纳托尔,好像他就是李普利信不信由你博物馆里的双头牛似的。

“是塔塔·恩杜让你来传这些话的吧,是不是?”

“对,他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正在把你的同乡们引向吃腐尸的境地呢?”

阿纳托尔顿了顿,可以看出他正在脑海里搜寻不同的措辞。最后,他说:“普莱斯牧师,每个礼拜天在你的教堂里,我是不是站在你的身边,把圣经里的话和你的讲道翻译出来?”

对此,父亲没有明确地说是或不是。当然啦,那话说得没错。但父亲就是父亲,他通常不会直截了当地回答一个问题。他总是以这种方式应对,仿佛觉得某个地方肯定有陷阱,千万不能栽进去。他反问道:“阿纳托尔,你现在难道不也是坐在我家的餐桌边,把塔塔·恩杜大讲特讲偶像崇拜的那些特别针对我的话和他的布道词翻译过来吗?”

“是的,先生,我是在这么做。”

父亲将刀叉交叉着搁在盘子上,吸了口气,对自己占了上风颇感满意。父亲善于占上风。“阿纳托尔兄弟,我每天都在祈祷,希望能充满理解和耐心地将恩杜兄弟领入我们的教堂,”他说,“或许,我也应该为你祈祷。”

他们谈论的是恩杜大酋长,或者说是露丝·梅所称的“打开先生”。我并不反对说他难缠。酋长戴着眼镜,却没有镜片(他似乎觉得这样能提升他的智商)。他还用小动物的皮毛紧裹着脖子。这身时尚装扮倒是可以媲美佐治亚州上教堂的老太太们。老太太们的装饰还是挺漂亮的,但对这位酋长,我很难保持应有的敬意。

“如果要考虑哪些算是敌人的话,你不应该把我算进去,先生。”阿纳托尔说,“你如果害怕你的教堂受到挑战,那你就应该知道这儿还有一个恩甘噶,就是说,还有一个牧师。村民也对他满怀信任。”

父亲松开领带和礼拜天穿的短袖衬衫的领子。“首先,年轻人,我并不害怕基兰加的任何人。我是向全人类报送上帝的伟大喜讯的信使,他赐予我的伟力,要比野蛮的公牛或最强壮的异教徒更有力。”

对此,阿纳托尔平静地眨了眨眼。我猜他肯定在想父亲把他看作了哪一种,是野蛮的公牛呢,还是强壮的异教徒。

“其次,”父亲继续说道,“我要指出你显然必须明白的事情,那就是恩杜兄弟哪门子牧师都算不上。他要关心的是如何管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非精神方面的事务。但你说得很对,我身边是还有一位牧师,他正牵着我的右手。主就是我们的牧羊人 。”自然,父亲得让人觉得他很清楚阿纳托尔谈的那人是谁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即使他不明就里。他从来就是个万事通老爹② 。

“对,对,当然啦,主就是我们的牧羊人,”阿纳托尔很快地说道,似乎他对此并不怎么相信,只是想尽快从中脱身,“可我说的是恩甘噶塔塔·库伏顿度。”

我们都盯着桌子中央,好像有什么东西四脚朝天地死在了那儿。哈,我们都认识塔塔·库伏顿度。我们见过他斜着眼,嘴里喋喋不休地远远走来,他的身子总是大幅度地前倾着,让人觉得他马上就要往前摔下去了。他的一只脚上长了六个脚趾,但这还不是他全部的怪异之处。有时候,他在集市上卖阿司匹林,神情高贵,俨然基戴尔医生③ 。但另一些时候,他用白色涂料把自己从头到屁股(我说的就是屁股)刷了个遍,就这样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还看见他蹲在自家前院里,四周围着几个老头,他们一起喝棕榈酒,最后全都喝得东倒西歪。父亲告诉我们塔塔·库伏顿度犯下了伪先知的罪。据说他和几个已成年的儿子都会算卦,他们算卦的方式就是把鸡骨头扔进葫芦里。

“阿纳托尔,你把他叫作牧师是什么意思?”母亲问,“我们都以为塔塔·库伏顿度是酒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