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0/10页)

他们慢慢划过这座迷宫,随后来到一条较为宽广的水道,两边的房子再次豪华起来。前方,一艘狭长的黑色船只朝他们滑来,这次船上悬挂着的是一盏红灯笼,那女人立即精神振奋,走到船尾,以便看得更清楚些。前方那艘船的船尾那人似乎隐身在黑暗中,他的皮肤和衣服都是夜的颜色,但船舱的色彩鲜艳得多,挂有金色的帷幕和流苏。两艘船只越驶越近,能瞥见一个衣着华美的女人,胸部高耸,脖子白得如月光一般,她旁边是个男子的身影,他的手抚弄着她的头发。正当两艘船擦身而过时,一只戴着指环的手伸出来,拉上帷幕,把里面遮住了。在静止的夜间空气中,这动作发出一阵薰衣草和麝香的气味,飘过水面。小船仍在前进,那女人闭上眼睛,头微微翘起,像一个猎人般嗅着那股味道,两艘船彼此经过很久之后,她依然保持了那个姿势,忘我地深深呼吸着。船的另一端,那侏儒密切关注着她。

船夫的声音划破了寂静。“还有多远?”他抱怨说,一想到回去的路,他的手臂就发痛。“你说过就在卡纳雷桥的。”

“我们就快到了,”她说。然后,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很长一段时间了。”随后不久,她让他进入一条较小的水道。水路进去,尽头处的一边是一座三层高的房子,就在他们面前高高耸立,附近有一座破旧的木桥。“这里,这里。我们到地方了,”这时她的声音很兴奋,“你可以让船停靠那些台阶。系船的柱子在左边。”

他走上去,把船系稳。这座房子看上去阴森森的,灰泥剥落,残破的百叶窗紧闭。来的途中潮水一直上涨,海水扑打着最上面的台阶。他将他们的行李丢在潮湿的石头上,粗鲁地要走了船钱,虽然那个侏儒试图劝他留下,等门开了再走,但他置若罔闻,待得他们开始敲门时,他已经消失在一片漆黑中。

他们的拳头敲击木板的声音在周围的空气中回响。“开门,”她说,“我是菲娅梅塔,我回家啦。开门,妈妈。”

他们等着。她又叫起来。这次楼亮起一盏灯光,窗口露出一张脸。

“梅拉格莎?”

一个女人的声音咕哝着回应。

“开门。是我啊。”上面那人似乎犹疑不决,然后关上百叶窗;他们听到有人走下楼的声音。最后,那扇巨大的木板门打开了,露出一个年老的女人。她身形粗壮,因费力而气喘吁吁,手中拿着一支黯淡的蜡烛。

“梅拉格莎!”那女人克制了许久,终于兴奋起来。“是我,菲娅梅塔。”

“菲……菲娅梅塔。圣母在上!我没认出你来。你怎么了?我以为……嗯……我们听说罗马……大家都在谈论那边……我以为你死了。”

“你看我们的样子,生不如死呢。天哪,快帮我们进去。”

那女人挪了挪身体,但让出的空间不够人走进去。

“我妈妈呢?她在睡觉吗?”

梅拉格莎发出一声低吟,仿佛有人打了她一下。“你妈妈……我……上帝保佑,我以为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妈妈……死了。”

“什么?什么时候?怎么死的?我怎么会知道?”

“半年前。我们……我送信给你了。在罗马。”

黑暗中看不到这两个女人的眼睛。

“送信。信里说什么了?”

回答几乎又是一声咕哝而已。“就说……嗯,就说她已经走了。”

她们沉默了好一会。年轻的女人眼睛朝下看,刹那间她似乎犹疑起来,似乎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侏儒走近她,眼睛看着她的脸。她吸了一口气。“要是这样的话,梅拉格莎,你现在住的恐怕是我的房子。”

“不……我是说……”年老的女人结结巴巴地说,“你妈妈……她突然生病了,临死的时候,她说为了报答我替她做的一切,让我留下。”

“啊,见鬼。”她的话说得更加流畅了,像猫毛一样滑不留手。“你练了这么多年,说谎还是糟糕得像个老娼婆。这座房子的租金都是我的血汗钱支付的,我们来就是要当它的主人。布西诺,把我们的行李拿进去。我们的房间在二楼,就在大门上面……”

“不,”那女人庞大的身体挡住了去路,“你不能留下。我……我有一些租客。我……需要钱来维持这个地方。”

“那么他们可以睡在地板上,天亮了就必须走。布西诺。”

侏儒迅速地钻过那个老女人的双腿,碰到了她,把她吓得尖叫,嘴里蹦出一个单词。

“你叫他什么?水老鼠?你应该当心点,梅拉格莎。我站在这里,看到这座房子里面唯一的害虫就是你。”

他们沉默不语。没有人动。然后,老女人突然转过身,咒骂着站到一旁,让他们进去。

就这样,年轻女人和侏儒走进了黑暗中,在他们身后,海水贪婪地舔着台阶。

[1]拉丁文,意为“上帝与你同在”。

[2]Pope Clement VII,即儒略·梅第奇(Giulio de' Medici,1478-1534),1523年当选为教皇。

[3]西班牙文,意思是“这是大户人家……我们来这里”。

[4]Murano,意大利地名,出产高档玻璃制品。

[5]见《圣经· 创世记》。

[6]Francesco Petrarch(1304—1374),意大利诗人,在西方被当成人文主义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