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杀吸血鬼换吃的

B班又要挪地方了。大厅里挤满了暂时进来避雨的球迷,不少已经在朝出口走去要离开了。有人大声喊着B班,走回来跟他们握手,不过没有之前那么多了。麦克少校一直代他们守在第七排,像个孤独的哨兵一样守着他们落了些冰粒的空位子。比利依旧坐在最靠近过道的位子上,左边是曼戈,打架和跟啦啦队在一起的兴奋劲儿消退之后,B班逐渐意识到他们的处境有多糟。此时此刻他们坐在雨夹雪和刺骨的毛毛雨里,没有任何遮拦,观看沉闷透顶的第三节比赛,双方打成七比七平,而再过两天,他们就要飞回战场去了。烂透了!曼戈打了个哈欠,缩起肩膀。

“哥们儿,我只想睡一觉。”他对比利说。

“啊哈。你的耳朵怎么样了?”

“他妈的疼得厉害。”说完,两人都觉得这太可笑了。

“他干了什么,想把你的耳朵扯下来吗?”

“他不用干什么,身上那三百磅肥肉就够用了。要不是他的腿太粗,我的胳膊抱不住,我肯定掀翻他。我心想,伙计,你听说过糖尿病吗?也该偶尔减减肥、节节食了。”

两人试着看比赛,可是比赛节奏慢了,一点意思也没有。他们周围的球迷有的裹着毯子,有的打着伞,更多的是顶着塑料袋;只有B班像牧场里的牲口一样坐着,任凭风吹雨打。比利掏出手机,盯着费森的号码。他很想再给她打个电话,只为听语音信息。那声音听上去比真人的声音更有南方腔,元音更圆润,硬腭中空,犹如得州丘陵地带出产的羽绒床垫般柔软。

“哥们儿,我想我恋爱了。”

曼戈笑了。“当然了,除非你是个同性恋,刚刚我看你们俩在球场上有说有笑的。你知不知道那不是毫无意义的?她们喜欢你才会那样碰你。”

比利盯着手机。

“你要到她的号码了?”

比利郑重地点点头。

“啊,妈的,她是真喜欢你。可惜凯旋之旅快结束了她才出现。”

比利叹了口气,心中苦乐参半,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互相拉扯,要把他改造成什么新东西。大屏幕上又在播放“美国英雄”的画面,接着又开始循环播放震耳欲聋的广告,相同的广告,相同的顺序,让人发疯。福特皮卡生而无畏!丰田!日产!丰田!日产!办理一切银行业务尽在××××! 这时,塞克斯用不堪入耳的假声唱起歌来,如果你不能让我说哦哦!然后又停下,跟前后的球迷说他很爱他们,他爱全天下所有的美国人,说完又接着唱——

这与爱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

爱算什么,不过是二手感情

听队友说,二十分钟之前,戴姆悄悄给塞克斯灌了一大颗安定片,现在他是全美国最快活的小妞了。

比利的手机响了,他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摔了手机。他看了看屏幕。

“她打来的?”曼戈问。

比利摇摇头。他不认识这个号码。电话响了一会儿不响了,一分钟后嘀了一声,提醒他有一则语音留言。比利盯着手机,希望手机能告诉他该怎么做。他打开留言,屏息静听,听完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换作是施鲁姆会怎么做呢?施鲁姆肯定会回去,可那是他在这个生命周期中注定要做的事,他要完成作为战士的阶段,唯有完成这一阶段才能走向下一个阶段。“那我在哪个阶段?”比利半开玩笑地问,可施鲁姆没有笑。他说不去做永远不会知道。要钻研、思考、冥想、专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是不可能找到答案的。于是比利闭上眼,想象自己在牧场里的样子。电话留言里的声音说:十分安全,偏僻。那里是个好地方。我们会保证你什么都不缺。在想象中,比利正走在一条小路上,穿着牛仔裤、添柏岚靴子、法兰绒衬衫、灯芯绒夹克。小路通向一片树林,树林边有一条河。湍急的河水哗哗地流淌,偶尔还能从树林间瞥见河水的亮光,然而他想象的画面总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直到费森出现在他身旁,突然一切变得像高清电视画面一样豁然开朗,他和费森在安全的庇护所里安静地生活,相亲相爱,每天做八九次爱,做饭,看电影,遛狗。对,他们会养狗。还会买很多书,堆得到处都是。他要像施鲁姆那样博览群书,这样灾难来临的那天,他会比之前更博学。而当那天来临——出庭的日子真的来临时?他有费森、律师和银星勋章。他能做到。他将发表声明。从今往后不再跟战争打交道。

罗——克——姗——,塞克斯扯着嗓子高歌,你不必,然后又转身跟第八排的球迷聊起他有多爱B班的伙计们,没错,他爱他们就像爱自己的亲兄弟一样。他不过是佛罗里达库恩湾的一个又笨又穷的白人傻子,可现在他至少有部队这个家,多好!坐在这排尽头的洛迪斯歪倒在椅子上,睡着了。雨夹雪落在他的肩头和胳膊上,越积越多,活像搞笑的去屑洗发水广告。嘴唇伤口处露出一点皮下组织。这一幕被他们前排的一位和蔼的贵妇无意间看到,震惊得整个人转过身来,凑近看个仔细。

“他是不是很可爱?”曼戈说。

“这种天气他怎么能睡得着?”妇人惊呼道。

“确切地说他不是睡着了,夫人,他是昏过去了。”克拉克说。

那妇人笑了。真是位迷人的贵妇。她的丈夫和朋友也咯咯地笑了。

“可这天气实在是太糟糕了。”妇人抗议,“他至少应该盖条毯子什么的。部队没有给你们发大衣吗?”

“哦,夫人,别担心他。”克拉克安慰她,“我们是步兵,就跟狗啊骡子啊差不多,傻到不在乎天气。相信我,他没事,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会冻僵的!”

“不会的,夫人。”曼戈插进来说,“我们每隔一会儿就揍他一下,让他的血液保持流动。瞧,像这样。”曼戈说着便朝洛迪斯的二头肌狠狠打了一拳。洛迪斯吼了一声,挥了挥胳膊,但是没有睁眼。

“瞧见了?他没事。他很开心。他就像只蟑螂,打不死的!”曼戈笑嘻嘻地说。

妇人转过身,在包里翻了一阵,然后转回来,跪在椅子上,给洛迪斯披上一条斯纳吉牌毯子,就是深夜傻瓜电视广告中的那种带袖子的懒人毯。不一会儿,B班就做了块牌子,塞在洛迪斯下巴底下,上面写着:流浪老兵——愿意猎杀吸血鬼换吃的。底下一行是:祝您有愉快的一天。然后是一个笑脸。观众突然兴奋起来,牛仔队的一个前锋抢过对手掉的球,一路跌跌撞撞,连跑带滑地直奔熊队三码的位置,此时裁判的哨声响起。他们随即聚集在边线看回放,讨论,紧盯录像,指指点点,仿佛一群得了诺贝尔奖的科学家在探讨治疗癌症的重大突破。最终他们做出决定。经过进一步的核实……丢球被改判为不成功传球。贵妇和同伴觉得够了,开始收拾东西。曼戈提醒那位好心的夫人别忘了拿走她的毯子。“哦,这怎么行呢。”她微笑着低头看了看洛迪斯。他睡得很香,眼睫毛上落满了雨和雪,嘴唇上掀起的皮像只压扁了的小虫子悬在半空。“他看上去多暖和。毯子留给他吧。告诉他这是我送他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