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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他现在已经是个小伙子了。到这里来,小伙子,让我看看你。”

“再见,赫夫太太。你跟我们一路过来……吉米,我没看见你亲吻地面呢,小伙子。”

“他让人筋疲力尽,老实孩子……真是个老实孩子。”

马车里有霉味,辘辘地沿一条宽阔的大街慢慢地前进,扬起灰尘。马车穿过满是酸臭味儿的街道,那里全是一些尖叫着的脏孩子。马车行进的时候,车厢一直在吱吱嘎嘎地响,车厢顶部还有咚咚的重击声。

“亲爱的玛蒂,你觉得车厢是不是要被砸漏了?”

“亲爱的,不会。”她笑着,头歪向另一侧。她双颊粉红,眼睛在面纱后闪闪发光。

“玛蒂。”他站起来,亲亲她的腮。“玛蒂,这儿有这么多人。”

“因为今天是7月4号嘛。”

“那个男人在干什么?”

“他在喝酒吧,我想。”

在一个用旗子围起来的小台子上,一个衬衣袖子上有红吊带的白胡子男人在演讲。“那是一位7月4日演说家……他在念《独立宣言》。”

“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7月4号。”

咚!……那是一声加农炮的响声。“那个讨厌的男孩一定是惊着马了……革命战争时,独立宣言就是在1776年的7月4日签署的。我的曾祖父加兰死于那场战争。”

一辆有趣的由绿色机头牵引的小火车在头顶呼啸而过。

“那是高架铁路……看,这是二十二街……这是弗拉迪龙大楼。”

马车在一个阳光闪耀的广场边拐个急弯,广场上充斥着沥青味道和人群。马车走近一扇大门,制服上有黄铜纽扣的黑人跑上前来。

“我们到了,第五大道饭店。”

杰夫姨父的冰淇淋,冰凉的桃子甜味充满口腔。下了船还是觉得脚底不稳,真是有趣。豆腐块一般方方正正的住宅区里,街道已被蓝色的薄暮笼罩。孟加拉焰火明亮的火箭窜进蓝色的薄暮,彩色的火星落下来。杰夫姨父在公寓门外的街上用烟头点燃,然后放轮转焰火。你得拿着罗马焰火筒。“拿好了,孩子,把脸转过去。”热气落到你手上,椭圆形的火球呼啸着,红色、黄色、绿色,火药的味道和纸屑。生气勃勃的街道的那一边,铃声丁当,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已经到百老汇街了。”铃声过后是消防队快速的马蹄声。然后是急救车的警报声。“有人要死了。”

盒子空了,摸着你的手指缝,你能摸到粗粒的火药和锯末。盒子空了,不,还有一些木质的小焰火底座。真是不错的焰火底座。“我们必须把它们点着,杰夫姨父。噢,杰夫姨父,这些才是最好的焰火呢。”底座里面藏着小爆竹,沿着沥青路面“嗖嗖”地飞出去,后面拖着炽热的羽毛尾巴,一阵烟雾后剩下的才真的是焰火底座。

安顿在一间陌生的大房子的床上,眼睛发热,腿也疼。“亲爱的,慢慢就不疼了。”玛蒂一边安顿他躺下一边说,她穿着一件袖子下垂的闪光丝衣,朝他俯身过去。

“玛蒂,你脸上的黑色小眼罩是干吗的?”

“那个么,”她笑起来,项链丁当作响,“能让妈妈看起来更漂亮。”

他躺在那儿,四周是高大的衣橱和梳妆台。外面传来喊叫声和车轮的辚辚声,远处不时地传来音乐声。他的腿很疼,跟断了似的。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他还能看到黑暗中一个红色的焰火底座喷着火,呼啸着的尾部掉落着彩色火星。

7月的阳光穿过破旧的窗帘射进办公室。戈斯·麦克尼尔膝盖里夹着拐杖坐在轮椅里。因为住了几个月的医院,他的脸苍白浮肿。奈莉戴着一顶插着红色罂粟花的草帽,坐在桌后的转椅里前后摇晃着身子。

“到我这儿来,坐在我旁边吧,奈莉。如果那个律师看见你坐在他的位置上,他也许会不高兴的。”

她皱皱鼻子站起来。“戈斯,我看你要吓死了吧。”

“要是你跟我一样,被那个铁路医生当成囚犯瞪着看,听着犹太医生和那个律师说自己成个残废了,你也得被吓死。上帝,我真的吓坏了。尽管我想他是在骗我。”

“戈斯,你按我说的做。闭上嘴,听别人说。”

“我一定不放过一个字。”

奈莉站在他身后,把他垂在前额的头发往后拨。

“能回家真好,奈莉,能吃到你做的饭。”他搂着她的腰,使她离自己近些。

“想想吧,也许我以后什么都不用做了。”

“我想我不太喜欢那样……上帝,要是我们拿到那笔钱,我都不知道怎么花。”

“噢,爸爸会和以前一样帮我们的。”

“上帝,希望我一辈子别生病。”

乔治·鲍德温走进来,关上玻璃门。他站着,手插在口袋里,看看这个男人和他妻子。然后他安静地笑着说:

“办好了,两位。如果没有其他进一步的上诉要求,铁路方面的律师会给我一张12500美元的支票。那是我们最后达成的协议数额。”

“12000,”戈斯喘着粗气。“12500。等一下……我能拄着拐走出门,还能跑呢……我得告诉麦克吉力卡迪去。那老家伙就地就得吓趴下……嗯,鲍德温先生,”戈斯支撑着身体,“你是个大人物……是不是,奈莉?”

“他当然是。”

鲍德温试图不去看她。他身体里的激情咆哮着四溢,使得他的腿无力地发抖。

“我告诉你我们要干什么,”戈斯说。“我们要坐出租马车去找老麦克吉力卡迪,再去餐馆尝尝鲜,我请客。我得喝点酒让自己振奋一下。来吧,奈莉。”

“我乐意去,”鲍德温说,“但是恐怕不能去。现在我很忙。但在你走前得签个名,明天我就把支票给你。在这儿签字……还有这儿。”

麦克尼尔跌跌撞撞地走到桌边,俯下身子对着文件。鲍德温感到奈莉正试着对他做手势。他只看着地上。他们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钱包。那是一个小皮钱包,背面灼出三色草图案,被放在了桌角上。玻璃门传来敲门声。他去开门。

“你刚才怎么不看我?”她气喘吁吁地低声说。

“他在这里,我怎么能看你?”他把钱包递给她。

她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使劲亲着他的嘴。“我们该怎么办?今天下午我能来吗?现在戈斯出了院,他再喝酒还得喝出病来。”

“不,我不能,奈莉……工作……工作。我每分钟都很忙。”

“是的,你忙……好吧,你好自为之。”她摔门而去。

鲍德温坐在桌后,咬着手指关节。他盯着那堆文件,但是根本没在看。“我得跟她断了。”他大声说,然后站起来。他在狭窄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看着满书架的法律书、电话上的吉布森女孩图案的台历,和窗外阳光下布满灰尘的广场。他看看手表。午饭时间。他用一只手拍拍前额,走到电话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