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美元(第5/7页)

他的胃绞痛。他用拳头紧紧按住肋骨,又向东边走去,沿着长长的社区河边走。他随时想呕吐。如果我吐出来,对我没什么坏处。他走到街的尽头,在码头上的垃圾堆旁躺下来。身后飘来淡淡的蛇麻草味儿和机器轰鸣的酿酒厂的甜味儿。日暮时分的光线照在工厂面朝长岛的窗户上,玻璃因反光而发亮,拖船的舷窗闪闪发光。阳光在褐绿色的水面上留下一道道弯弯曲曲的黄色和橙色,晒热了一艘逆流而上缓缓驶向地狱门大桥的帆船的顶帆。他体内的痛楚减轻了。他身体里有一种像落日般闪光发热的感觉。他坐起来。感谢上帝,我没有吐出来。

黎明,甲板上潮湿寒冷。如果把手放上去摸,会感到船边的栏杆都是湿的。港口褐色的海水闻起来像洗脸水,沙沙地响,轻柔地拍击着船身。水手们把舱门推开。铰链吱吱钮钮地响,小型发动机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一个穿蓝罩衣的高个男人站在发动机的控制杆旁边,整个脑袋被蒸汽团包着,像块湿毛巾。

“玛蒂,今天真的是7月4号吗?”

母亲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拉着他乘升降梯来到晚餐室。乘务员正在往台阶底下码白菜。

“玛蒂,今天真的是7月4号吗?”

“是的,亲爱的,恐怕是的……在节日这天到达真讨厌。但是我还是认为他们都在下面接我们。”

她穿着蓝色哔叽,戴着棕色长面纱,牵着一只红眼睛的棕色小动物,它的脖子上绕着一圈牙,真牙。它身上有樟脑球味儿,拆开的箱子味儿,还有乱扔着棉纸的衣橱味儿。晚餐室里很热,墙的那一边有发动机的呜咽声。他困得在掺了咖啡的热牛奶杯上直点头。三声钟响。他的头猛地一垂。随着船身摇晃,碗碟丁当作响,咖啡也溅了出来。随即,船锚“轰”地一声掉下水,锚链稀里哗啦地响,然后逐渐安静下来。玛蒂站起身透过舷窗往外看。

“今天天气不错。我想灼热的阳光会穿透薄雾……亲爱的,想想看,终于到家了。亲爱的,这儿就是你出生的地方。”

“而且今天是7月4号。”

“真不走运……吉米,现在你必须向我保证你要待在甲板上,行动要小心。妈妈要打包行李。向我保证你不会受伤。”

“我保证。”

他用脚趾钩住吸烟室门口的铜门槛,在甲板上爬着,然后站起来擦擦裸露的膝盖,此时他恰好看到太阳冲破巧克力色的云层,并在油灰色的海水上射下一道明亮的红色。耳朵上长雀斑的比利正在对一艘黄白相间的拖船上的人们挥动着一块手绢那么大的丝绸旗子。他那一派的人,比如妈妈,都拥护罗斯福而不是帕克。

“你看到日出了吗?”他问,好像那是属于自己的。

“你知道我是从舷窗里看的。”吉米说,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丝绸旗子,然后走开。另一侧距陆地很近,最近的海岸上种满树,还有宽敞的灰顶白墙的房子。

“小伙子,回家的感觉如何?”一个穿粗花呢、垂着胡子的先生问他。

“纽约就是这样的?”吉米指向水的那一边,水面波澜不惊,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很宽阔。

“是的,小家伙,在雾中的那片岸就是曼哈顿。”

“请问先生,你说那里是什么?”

“那是纽约……你知道的,纽约建在曼哈顿岛上。”

“它真的建在一个岛上吗?”

“如果一个男孩不知道他自己的家乡在一个岛上,你会怎么看他?”

穿粗花呢的男人咧嘴大笑,一口金牙闪闪发光。吉米在甲板上走来走去,跺着脚跟,心潮澎湃:纽约竟然是建在一个岛上的。

“小家伙,看起来你对回家很高兴。”一个南方淑女说。

“是呀,我要趴下,亲吻这块土地。”

“噢,那是很好的爱国情感……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吉米浑身发烫。亲吻这块土地,亲吻这块土地,这句话在他脑中回响。在甲板上走来走去。

“挂黄旗的那艘是检疫船。”一个手上戴戒指的矮胖男人——他是个犹太人——对穿粗花呢的人说。“我们又要接受检查了……很快的,是吧?”

“我们得进去吃早餐了,美国式早餐,美味的本土早餐。”

玛蒂沿甲板走过来,棕色的面纱飘动。“这是你的外套,吉米,你得穿上它。”

“玛蒂,我能把那个旗子拿过来吗?”

“什么旗子?”

“那面丝质美国国旗。”

“不,亲爱的,那是别人放好的。”

“求求你,我真的喜欢那面旗子,因为今天是7月4号嘛。”

“现在不行,吉米。妈妈说不行就是不行。”

泪水刺痛了他;他吞吞口水,抬头看她。

“吉米,它被皮带绑好了;而且妈妈费好大力气打完这些可恶的包裹已经很累了。”

“但是比利·琼斯有一面。”

“看啊,亲爱的,你错过了一些东西……那是自由女神像。”一个穿长袍的绿色高个女人举起手站在一个岛上。

“她手里是什么?”

“一个火把,亲爱的……自由照耀世界……那一边是戈文尼斯岛。有树的那个地方是……看,那是布鲁克林桥……那个景色不错。看那些码头……那是巴特利……还有桅杆和船……那是三一教堂的尖顶,还有普利策大楼。”

汽船鸣着汽笛,红色的渡船摇摇晃晃,好像水面上的鸭子,一艘满载汽车的驳船由一只轧轧作响的拖船牵引着,那拖船还喷出大小相同的一团团棉花般的蒸汽。吉米的手很凉,他的脑袋里回响着轧轧声。

“亲爱的,你别太激动了。来,下来,看看妈妈在特等舱里落没落下什么东西。”

船在裹着木头碎片、纸壳子、橘子皮、白菜帮子的海水上行驶,离码头越来越近。岸上有一支铜管乐队,他们戴着白帽子,汗津津的红脸,演奏着《洋基歌》,手中的乐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是欢迎大使的,你知道吗,就是那个从未离开过船舱的高个子。”

从倾斜的跳板下去,别摔倒。美国佬去城镇……油黑发亮的脸,亮晶晶的眼睛,亮晶晶的牙齿。

“是的,夫人,是的,夫人”……帽子上插根羽毛,把它叫做纨绔子弟的……“我们有权通过,不受检查。”沮丧的海关官员深鞠一躬,秃顶露了出来。

鼓声咚咚,咚咚咚……蛋糕和糖果……

“艾米莉阿姨和大家都在这里……亲爱的,你来接我们真是太好了。”

“亲爱的,我从6点钟就一直等在这儿啦!”

“我的天,他长这么大了。”

轻薄的裙子,闪亮的胸针,一张张直盯着吉米的脸,玫瑰和叔叔们吸雪茄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