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美元(第4/7页)
艾伦坐在巴特利的一张长椅上,旁边坐着她父亲。她看着自己的棕色的带纽扣的新鞋。她把双脚伸出裙子的阴影,一缕阳光照着脚趾和所有鞋扣。
“想想那多好啊,”埃德·萨切尔说着,“坐着大船去外国。想像一下用7天的时间渡过大西洋。”
“可是,爸爸,人们整天在船上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猜他们在甲板上走来走去,打牌、读书之类。然后他们跳舞。”
“在船上跳舞!我觉得肯定站不稳,真可怕。”艾伦咯咯笑着。
“他们确实在时髦的大船上跳舞。”
“爸爸,为什么我们不出国?”
“等我有一天攒够钱,我们也出去。”
“哦,爸爸,快点攒多多的钱。爱丽斯·沃冈的爸爸妈妈每年夏天都去白山,不过明年夏天他们要出国。”
埃德·萨切尔注视着海湾。海湾蓝色的水面波光粼粼,在棕色的薄雾下一直延伸到纽约湾。自由女神像站在那里,在拖船的烟雾、帆船的桅杆和大堆大堆的砖块沙砾中显得十分模糊,像一个梦游者。明亮的阳光照射着白色的帆和汽船的烟囱。红色的渡轮往返摆渡。
“爸爸,为什么我们不富有?”
“有很多人比我们穷呢,艾伦……即使爸爸没钱,你也一样爱爸爸,对不对?”
“当然了,爸爸。”
萨切尔笑了。“也许有一天我有钱了……你觉得‘埃德华·C·萨切尔注册会计公司’这个名字怎么样?”
艾伦跳起来:“噢,看那艘大船……我就是想坐那样的大船。”
“那是‘哈拉比克’号。”一个嘶哑的伦敦腔在他们身边说起话来。
“真的吗?”萨切尔说。
“是的,先生。能在海上航行的最棒的船,先生。”坐在他们旁边的声音嘶哑的人热心地解释。他的小脸上散发着威士忌的气味,头上带着一顶帽子,帽舌的皮子已经破了。“是的,先生。‘哈拉比克’号,先生。”
“看起来是艘很大的船。”
“水面上最大的船之一,先生。我跑过很多年船,‘宏伟’号和‘日耳曼’号也是好船,先生,说起来顶多也就是有点不稳。30年来我一直是‘西曼和白星’号上的乘务员,现在我老了,他们把我解雇了。”
“人都是这样,有时艳阳照,有时走背运。”
“我们中有些人一辈子在船上,先生……如果我能回到故乡,我就算是个幸福的人了。这里不是老头子待的地方,这里是年轻强壮的人待的地方,是的。”他举起因痛风而变形的手直指自由女神像,“看她,她在望着故乡的方向。”
“爸爸,我们走吧。我不喜欢这个人。”艾伦战栗着对着爸爸的耳朵轻声说。
“好的,我们走,去看看海狮。祝您顺利。”
“你看我连一杯咖啡都不值,是不是,先生?我真是身无分文。”
萨切尔在污秽的关节突出的手上放了一枚10分硬币。
“可是爸爸,妈妈说过永远不要和街上的人交谈,如果他们非要这样,就叫警察,还要跑得越快越好,因为他们可能是绑架犯。”
“我没有被他们绑架的危险,艾伦。他们只绑架小姑娘。”
“等我长大了,我可以像你这样跟街上的人交谈吗?”
“不,亲爱的,当然不行。”
“如果我是男孩呢,可以吗?”
“我想可以。”
在养鱼池前,他们停留了一分钟,低头看着海湾。带拖船的大轮船喷着白烟超过了每一个与之并肩的船头,它比渡船和港口的小船高大得多。海鸥盘旋着,鸣叫着。阳光温柔地照在上层的甲板和画着黑道的黄色大烟囱上。前桅上一串小旗在深蓝的天空下活泼地飘动。
“那艘船上有好多从外国来的人,是吗,爸爸?”
“你看看——甲板上黑压压站满了人。”
巴德·库本宁从河东路出来穿过五十三街之后,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行道上堆着一大堆煤块。煤堆的另一侧,有个灰发女人穿着带荷叶边的女式衬衫,高耸的胸脯上别着一块粉色刻有浮雕的大贝壳。她正看着他的短粗下巴和从磨破的外套袖子里垂下的磨破了皮的手腕。然后他听见自己说:
“不是以为我会替你搬煤吧,夫人?”巴德把身体的重量从一只脚转移到另一只脚上。
“那正是你要做的,”女人声音嘶哑。“那可恶的运煤人今早把煤卸到这儿的时候还说他会回来把它搬进屋子里去。我猜他跟其他人一样喝醉了。我怀疑我是否放心让你进屋。”
“我从北方来,夫人。”巴德结结巴巴地说。
“从哪儿?”
“库珀斯镇。”
“唔……我老家是布法罗。这个城市里的人确实是从哪儿来的都有……没准你是窃贼的同伙,不过我没办法,我得把煤搬进去……来吧,我的小伙子,我给你一把铲子和一个篮子……如果你没把煤块掉在路上或厨房地上——因为打杂女工已经走了——虽然地板已经刷干净了,可是煤也得搬进来呀……干完活我给你一块钱。”
当他提着第一篮煤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饥肠辘辘使他脚步不稳,头重脚轻,不过他还是很高兴有工作可做,这可比无休止地拖着脚步走街串巷、不停地躲避街车和马车强多了。
“你没工作吧,小伙子?”她问他。这时他提着空篮子回来,简直喘不过来气儿。
“我猜我还没习惯城市生活。我在农场出生长大。”
“那你干吗要到这个可怕的城市里来?”
“在农场待不下去了。”
“如果这个国家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离开农场来到城市,那可就糟了。”
“我以为我能找个码头工的活儿,夫人,可是他们就地解雇了好多人。也许我可以出海当个水手,可是他们不要新手……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多可怕……可怜的小伙子,你怎么没去救济所之类的地方?”
巴德提着最后一篮子煤进来的时候,发现餐桌的一角放着一碟冷炖肉、半条陈面包和一杯有点发酸的牛奶。他飞快地吃着,几乎连嚼都不嚼,然后把剩下的一点陈面包放进衣兜里。
“吃饱了没有?”
“谢谢你,夫人。”他点着头,嘴里还塞着一嘴食物。
“你可以走了,非常感谢。”她把一枚25分硬币放在他手里。巴德对着手掌里的硬币眨眨眼。
“可是,夫人,你说你会给我一块钱的。”
“我从来没那么说过。我在想……如果你不马上离开这里我就给我丈夫打电话……事实上我很想通知警察……”
巴德一言不发,把硬币揣进衣兜,慢吞吞地走了。
“真是不知感恩图报。”关门的时候他听见那女人轻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