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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什么地方?”莱文问。

“在法国。我是在一个德国军事哨所受审的,审我的人是一个穿着军士长制服的教师。每次布谷鸟叫时,我都得跟着喊:布谷!布谷!”

莱文的脸变了颜色。“我不知道这件事。”他喃喃地说。然后他站起来,想去把钟摘掉。

我拦住他。“何必呢?”我说。“这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要是这么敏感的话,那日子还怎么过?再说这一切应该属于令我愉快的回忆,不久我就被释放了。那位教师临别还送给我一本德国抒情诗集呢,我把它一直带到埃利斯岛,在那儿把它弄丢了。”

我没有告诉莱文,一天后是装扮成西班牙领事的希尔施解救了我。他把那个军士长骂得狗血喷头,因为他关押了受佛朗哥保护的人,一切全是误会!那位高级教师担心因此而被降职,所以为了求我原谅而把那本诗集送给了我。希尔施马上开车把我带走了。

莱文盯着我问道:“发生这些事就因为您是犹太人吗?”

我摇摇头。“发生这些事是因为我无助。没有什么比完全无助地落入受过教育的德国野蛮人手里更糟糕的事了。懦弱、残忍和不负责任,这三件事是互相影响而加剧的。那位教师并无太大恶意,他不是党卫军成员。”

我没有透露,那位军士长在玩完布谷鸟游戏的当天晚上就心有不安了。他本想给兴冲冲的哨兵们讲解割过包皮的犹太人是什么样,为此我得脱掉裤子。当他发现我并未割过包皮时,他又惊讶又恐惧。所以希尔施第二天来救我时,他乐得我赶紧离开他。

莱文望了一眼钟,它滴答有声地走着。“家传的。”他嘟囔道。

“三刻钟后它会再敲响。”我说。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向我走来。“您在美国感觉如何?”他问。

我知道,每个美国佬都期待着别人说感觉好极了。这种天真确实令人感动。“棒极了!”我回复道。

他的脸高兴得直放光。“这真让我高兴!签证的事您不用太着急。踏上了这里的土地,再被赶出去的很少见。不再受迫害,这对您来说一定是种不寻常的经历!这里没有盖世太保,没有宪兵!”

是没有,我思忖着。可是有梦!有关过去的梦境和幽灵,它们会突然苏醒!

中午时分我回到旅馆。“有人找你,”莫伊科夫说,“是个女的,红脸蛋,蓝眼睛。”

“是个一般女人,还是个贵妇?”

“一般女人,她还在,坐在棕榈园里等你呢。”

我走进装饰着观叶植物和弯弯曲曲的棕榈树的沙龙,“罗莎!”我吃惊地喊道。

坦嫩鲍姆家的厨娘从四季常青的植物后面站起身。“有人让我给您送点儿东西来,”她解释道,“匈牙利红烩牛肉汤!您昨晚走时忘了拿了。”

她打开一个大方格手提袋,里面发出轻微的叮当声。“这不打紧,”她说,“匈牙利红烩牛肉汤禁得住放,一两天后味道反而比原来更好。”

她从袋里取出一个带盖的瓷汤碗,把它放到桌上。“是塞格德风味的吗?”我问。

“是另一种,这种更不容易坏。这儿还有芥末腌黄瓜,一副餐具和盘子。”她打开餐巾纸,里面包着一把勺和一把叉子。“您有酒精炉吧?”

我点点头。“有个很小的。”

“那没关系。匈牙利红烩牛肉汤炖的时间越长越好,这汤碗是耐火的,您可以直接放到炉子上加热。餐具我一周后来取。”

“这简直像在天堂!”我说。“多谢,罗莎!也请向坦嫩鲍姆先生转达我的谢意!”

“史密斯,”罗莎回复道,“从今天早上开始,我们正式这么称呼他了。这儿还有一块庆祝入籍的蛋糕。”

“好大一块!是杏仁泥蛋糕吧?”

罗莎点点头。“昨天的是巧克力的。您是不是更愿意要一块巧克力的?还剩下了一些,我们放起来了。”

“不,不!我们面向未来,吃杏仁泥的吧。”

“这儿还有一封信,史密斯先生写给您的。那我祝您好胃口!”

我翻口袋想找一美元给罗莎做小费。她拒绝道:“绝对不行!我不能收流亡者任何东西,否则就会丢饭碗的。这是史密斯先生的严格命令。”

“只是不能收流亡者的吗?”

她点点头。“银行家的可以收,但这种人几乎一毛不拔。”

“流亡者呢?”

“他们哪怕还剩一美分,也会慷慨解囊。贫穷让人学会感恩,佐默先生。”

我惊喜地目送她远去。然后我端着汤碗向自己房间走去,路过莫伊科夫身边时我说:“匈牙利红烩牛肉汤!是一位匈牙利厨娘的手艺。你中午吃饭了吗?”

“可惜吃过了,在拐角那家杂货店买了个汉堡包,配着番茄酱吃的。饭后还吃了一块苹果派。全都是非常美式的东西。”

“我也一样,”我回复说,“一份煮得很烂的面条,也是配番茄酱。饭后吃的也是苹果派。”

莫伊科夫打开汤碗的盖子闻了闻。“这够一个连的人吃了。真香啊!跟它一比,玫瑰都黯然失味了。洋葱也是精心烹制的!”

“我请你一起吃,弗拉基米尔。”

“那就别往你的房间端了,把汤碗放到我放伏特加的冰箱里吧,你的房间太热了。”

“那好。”

我拿着信往楼上走去。我房间里的窗户敞开着,能听见院子里和对面窗户中传来吵人的收音机声。拉乌尔公寓房的窗帘是拉着的,里面传出一台留声机播放的《玫瑰骑士》中的华尔兹舞曲,声音调得很低。我打开了坦嫩鲍姆-史密斯的信,信很短。我应该给艺术品商人雷金纳德·布莱克打个电话,坦嫩鲍姆已经同他打过招呼。此人后天会等我的电话。祝我好运!

我把信慢慢折叠好,忽然觉得旅馆那扇脏兮兮的侧门似乎豁然洞开,变成了一条林荫大道。一种类似未来的东西翩然而至,一条通道,不再是紧锁的一扇门。此事既普通,又令人难以置信。我立刻下楼去打电话,我等不到后天了。接电话的正是艺术品商人雷金纳德·布莱克,他的嗓音低沉,听上去还有些犹疑不决。我跟他通话时,还听到了音乐声。我起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少顷我才辨别出布莱克那儿也在放留声机,而且放的是拉乌尔房中传出的《玫瑰骑士》中的同一首华尔兹舞曲,我把这视为吉兆。布莱克让我三天后去面试,约在五点钟。我放下了听筒,但那音乐仍旧幽灵般地响在我的耳畔。我转过身向外望去,只见拉乌尔公寓房的窗户现在大敞着,他的留声机播放的乐曲欢快地回响在院子上空,盖过了所有爵士号的声音。所以即使在放着电话机的阴暗小屋中都能听到,这小屋紧挨着接待台。玫瑰骑士真是无处不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