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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地沿着一条又一条街道走去,直到来到西尔弗兄弟的铺子。亚历山大正站在橱窗里进行布置,手中拿着一个十八世纪的彩绘天使。他一看到我竟失手掉落了那个天使,我不由得吓得一哆嗦,幸好那易碎的木质天使跌落到了一块红色的热那亚天鹅绒上,毫发无损。西尔弗拾起它,吻了吻,挥手示意我进来。“您的日子过得好潇洒啊!”他说。“我还以为您去见律师了!”

“律师也见了!”我回复道。“还去了裁缝那儿!非去不可了!”

“您看上去像个伪君子,或是小偷。甚至像个骗婚的。”

“一语中的!不幸,这三种身份我都已经尝试过了。”

西尔弗边笑边从橱窗中走了出来。“您没发现什么变化吗?”

我望了望四周并摇摇头说:“没发现新的东西,西尔弗先生。”

“不是指新东西!但店里少了点什么!不是吗?”

他戏剧性地站到我面前。我再次打量了一圈,可店里的东西塞得太满了,很难发现缺了什么。

“一块祷告用地毯!”西尔弗骄傲地解释道。“就是您发现的那两块中的一块!现在明白了吧?”

我点点头。“哪块?是那块带蓝色还是带绿色祈祷壁龛的?”

“那块绿的!”

“也就是那块更珍稀的!这没关系!那块蓝色的品相更好些。”

西尔弗充满期待地望着我。“卖了多少钱?”我问。

“四百五十美元!现金支付!”

“刮目相看!价钱不错!”

西尔弗一声不响地掏出钱包,他好像高大了些,也胖了点儿,犹如一只开了屏的小孔雀。他慢慢地把五张十美元的钞票放到一个布道台上,那台子上镀的金是假的。“您的佣金!”他说。“这是您待在裁缝那里时挣的!您这套西装多少钱?”

“六十美元。”

“带背心吗?”

“带一个背心和两条裤子。”

“您看!现在等于白捡,祝贺您!”

我把钱装了起来。“去对面咖啡馆喝双份的捷克-维也纳摩卡咖啡,外加发面糕点[73]如何?”我问。

西尔弗点点头打开了门,傍晚街上的喧闹声立刻涌了进来。西尔弗像看到一条毒蛇一样被吓了回来。“公正的上帝!阿诺德从那边走过来了!还穿着黑礼服!一切都完了!”[74]

阿诺德是亚历山大的弟弟。他正穿过傍晚时分街上那蜂蜜色的浑浊灯光,伴随着他的是汽油味和蓝色的汽车尾气。他没有穿黑礼服,而是身着会客时穿的小西服。外面套着深色的马伦戈夹克,条纹裤,硬礼帽,鞋上还套着浅灰色的老式鞋套。

“阿诺德!”老大西尔弗喊道。“快进来!别走!再听我最后一句话!进来!想想你的母亲!你那可怜而虔诚的母亲!”

阿诺德平静地穿过马路。“我想过母亲,”他解释道,“你甭想左右我,你这个犹太法西斯分子!”

“阿诺德!不要说这种话!我不是一直盼望你好吗?尽一个兄长之所能,处处关心你。你病了的时候照顾你,而你又三天两头生病……”

“我们是孪生兄弟,”阿诺德说,“哥哥比我大了整整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就能形成不同的人生!由于这三小时的差别我的星座是双子,你则是软弱而想入非非的巨蟹,不解世事,别人得小心照看你!现在你对我却如同对待世敌。”

“就因为我想结婚?”

“因为你想娶那个女基督徒!基督徒!您瞧瞧他那副德性,佐默先生,一副可怜相,像个想去赛马场赌博的异教徒!阿诺德,阿诺德,你清醒清醒吧!不要匆忙行事!他想象个商务顾问似的摆谱求婚!别人给你灌了爱情迷魂汤,想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75]的故事以及他们那不幸的结局吧!仅仅因为你亲哥哥不想让你娶错人,你就管他叫法西斯分子。阿诺德,你还是娶个正派的犹太女人吧!”

“我不想要正派的犹太女人!我想娶我爱的女人!”

“爱,瞎掰!什么字眼儿啊!瞧瞧你现在的模样!他想向她求婚!佐默先生,您看看他的打扮:条纹裤、新西服!整个一个大骗子!”

“对此我无话可说,”我回复道,“我恰巧也穿着一身新西服,而且也是小偷和大骗子穿的那种西服,您还记得您刚才的话吗?”

“我那不过是开玩笑!”

“今天看来是西服日,”我说,“您这漂亮的鞋套是哪儿来的呀,阿诺德先生?”

“您喜欢吗?是去维也纳旅游时带回来的,还是战前的事呢。您别听我哥哥的,我是美国人,没有任何偏见。”

“偏见!”亚历山大·西尔弗气得把摆在一张桌子上的一个瓷牧羊人扔了起来,但最后一刻又把它接住了。

“天哪!”阿诺德不由自主地喊道。“是当年那个迈森瓷人吗?”

“不是,是罗森塔尔[76]制造的,当代的。”老大举起那瓷人说:“没摔坏。”

谈话的气氛突然平和了。阿诺德收回了“犹太法西斯分子”的咒语,代之以“拥护犹太复国运动者”,不久后甚至改为“家庭至上者”。接下来亚历山大在热烈讨论中犯了一个战术性错误,他问我是否也只愿娶犹太女子为妻。“也许吧,”我回复说,“我十六岁时,父亲就提过这一建议,说否则我将一事无成。”

“胡扯!”阿诺德说。

“这是血在发言!”亚历山大喊道。

我笑了。争辩的火焰再次高涨。老大渐渐占了上风,他的强烈态度击败了抒情诗人与梦幻者阿诺德。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阿诺德并未下最后的决心,否则他就不会身着会客时穿的小西服来店里,而是直接去找他那金发——根据老大的说法那头发颜色根本就是染出来的——女神了。他看来也有点儿愿意让别人劝他不要立即去求婚。“你不会有任何损失的,”亚历山大·西尔弗对他许愿道,“你就再考虑考虑吧。”

“要是另有别人介入怎么办?”

“谁?”

“她有许多追求者呢。”

“不会有别人介入的,阿诺德!难道你这三十多年的律师都白当了,此外也白在这店里混了?我们不是千百遍地对顾客说过,另一位顾客喜欢这件东西,早就想买了,而实际上一向都不过是个小计策而已?我的阿诺德!”

“人会越来越老,”阿诺德说,“不会越来越漂亮!而是越来越病病歪歪!”

“那是她!她会老得比你快得多!女人变老的速度要比男人快一倍。来,把你那身耍猴的衣服脱掉!”

“我不脱,”阿诺德出人意料地固执道,“我就穿着它出去。”

老大担心争端再起,就息事宁人地说:“好,我们出去。去哪儿呢?看电影?现在正在上演一部波莱特·戈达德[77]的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