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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商定,我五天后开始工作。“早上九点钟,”布莱克解释道,“艺术品生意不像其他行当八点就开始。”他叹了口气。“它其实就不该是生意,而应是行家派头十足地达成的交换其财宝的共识。您说是不是?”

我根本就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种共识就是:每个人都想蒙骗别人。当然我没有直抒胸臆,而是说:“那是理想状态。”

布莱克点点头,站起身。告别时他随意问道:“您的朋友坦嫩鲍姆家里到底为什么不挂些绘画作品呢?”

我耸了耸肩。我回忆了一下,在坦嫩鲍姆-史密斯那儿确实只看到过一些漂亮的静物,它们摆在桌子上,都是可吃的东西。“现在他是美国人了,也该挂些画了,”布莱克说,“这可以提升人的地位,此外还是出色的投资方式。比股票强多了。嗨,也没法帮助每个人得到幸福。再见,佐默先生。”

因为我向亚历山大·西尔弗透露了布莱克的事,他迫不及待地等着我。“说说吧,在海盗那儿的情况如何?”他问。

“不是海盗,”我回复道,“更应该说是个自命不凡的亚述人。”

“什么?”

“秃顶,有教养,有点儿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胡子像亚述人一样闪闪发光。很有礼貌,也迷人。”

“我认识他,”西尔弗说,“一个极端狡猾、专蒙乡下人的骗子,做派像个王侯。您大概也被他拿下了,得小心啊!”

我忍不住笑了。“小心什么?难道他会拖欠我的工钱不成?”

西尔弗瞬间有些困惑。“这当然不会!不过此外……”

“此外什么?”

我有些得意,因为他看上去是嫉妒了,这让我很受用。“他是个寄生虫!”西尔弗最后解释道。他靠在一张出产于佛罗伦萨的椅子上,椅子是萨伏那洛拉式[82]的,上半截是真品。“艺术品生意是个没良心的行当,”他说教道,“商人赚的钱本来是艺术家该得的。艺术家几乎饿死,商人却有钱买宫殿。我说得对吧?”

我没有反驳。佐默就没买过宫殿。“做古董和工艺美术品生意的还没有这么糟糕,”西尔弗继续解释,“有钱赚,有时赚头还不小,但也冒险,会上当。情况恶劣的是纯艺术品,您想想梵高吧!他本人一幅画也没能卖出去,所有那些上百万卖画的钱全让商人们——那些寄生虫赚走了。对吧?”

“梵高的情况是这样,别人就另当别论了。”

西尔弗做了个不同意的手势。“我知道!艺术商与画家们签约,每月付给他们一定数目的钱,可有了那钱虽不至于饿死,却也活不好。而且为此画家必须把作品交给他们,出一二百法郎就弄到了杰作。对吗?这就是奴隶贸易啊!”

“可是西尔弗先生!艺术家画那些画的时候,是没有人愿意买它们的。他到处兜售,却几乎无人问津。最终只有艺术商买,而且就连艺术商也不知道,这些画会不会砸在手里。”

我不是在为雷金纳德·布莱克辩护,而是为穷途潦倒而死的路德维希·佐默。可亚历山大·西尔弗误会了我的意思。“瞧瞧!”他小声说。“佐默先生,连您也开始为寄生虫说话了!几天后您将会戴着硬礼帽和手套到处奔波,为布莱克效劳,把那些不懂行的寡妇辛酸得来的遗产骗走。干这种事所需要的蓝色西服您已经有了!我曾经相信过您!受骗了!又一次上当了!”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又一次呢?谁还骗过您?”

“阿诺德,”亚历山大低声说,“在沃伊津那顿带鹅肝糜和鱼子酱的晚餐白吃了。今天中午我毫不知情地去散步,您猜我突然看见谁了?阿诺德跟那个染过头发的女基督徒,挽着胳膊,阿诺德戴着硬礼帽,就像赛马场老板似的!”

“阿诺德并未向您保证再也不见那女基督徒啊。吃甜点的时候——甜点是橘子黄油薄荷饼,味道极美——他只说对结婚的事会再考虑考虑。所以他并没有欺骗您,西尔弗先生!或者他此间已经结婚了?”

西尔弗面色苍白地问:“他结了吗?您听谁说的?”

“没听任何人说过。我只是问问而已。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欺骗您!”

“是吗?”西尔弗又打起精神。“他跟那个女基督徒从饭店出来,让我撞个正着,不是欺骗,您管这叫什么?这个骗子现在居然领她去那儿!我带他去了那家饭店,他现在竟然拽着那女基督徒去那儿!这难道不是欺骗吗?我的孪生兄弟这么对我?”

“太可怕了!”我回复道。“可这就是爱情,它不会使人变得更好。它提升了感情,却毁害了性格。”

那把佛罗伦萨椅子突然咔嚓一声散了架,因为西尔弗一激动在上面靠得太用力。我们把碎片捡起来,我边捡边说:“这些可以再粘起来,并没有真正摔断。”

西尔弗喘气的声音很粗。“西尔弗先生,留神您的心脏,”我说,“没有人想欺骗您,阿诺德也不想。现在一切还未成定局,阿诺德还可能爱上一位银行家的女儿呢!”

“那个女基督徒不会放过他了!”亚历山大嘟囔道。“他若是天天带她去沃伊津饭店,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会考虑到这点的。”

“他如果继续这么干,我们就快破产了。”亚历山大·西尔弗解释说,接下来他突然面露喜色。“破产!这倒是个办法!如果我们破产了,那金发女人肯定会甩了他,就像跳蚤蹦离死人。”

我看到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是不是该上对面咖啡店喝一杯了,再来一块带罂粟籽的新月形小酥饼?”我小心地问。“自从有了跟阿诺德在饭店的经历,我都不敢再向您提什么建议了。毕竟也是您领我去的这家咖啡馆,一天之内两次受骗,哪个心脏不好的人都受不了。尽管如此我愿意请您,也许吃块发面糕点,喝卡布奇诺咖啡?或者索性来盘金子?”

亚历山大·西尔弗似乎如梦方醒。“就这招儿了,”他嘟囔道,“万不得已就破产!”然后他转向我说:“这是两回事,佐默先生。我亲自劝过您去布莱克那儿,至于我认为他是个寄生虫,这与您去他那儿打工不相干。您说去吃带罂粟籽的新月形小酥饼?为什么不去呢?”

我们起身去过马路,可西尔弗魂不守舍。他虽然穿着细方格裤子和漆皮鞋,却心不在焉。他在一辆送牛奶的车子前稍微迟疑了一下,没有像往常那样抢行,结果被车后窜出来的一辆自行车撞倒了。我把他拽了起来,推向人行道。在那儿他再次跌倒,这回是摔到一个端着洗衣筐的女人脚下,这女人吓得直尖叫:“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