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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伊科夫又回来了。“昔日各位豪杰,”他说,“如今都在何处?风不认识他们,草在生长。”他举起伏特加酒杯。“你不来点儿?”他问我。
“不。”
“他的悲伤还如鲠在喉,”莫伊科夫对女伯爵说,“我们的已经化作泥土,聚集在我们的双脚旁,从那里向上,直到埋葬了我们的心脏。没有心脏,人也照样能活。对吧,伯爵夫人?”
“至理名言,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您喜欢话语,您是个诗人。也许人能这样活着,可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女伯爵站起身。“弗拉基米尔,为了对付今宵给我两片安眠药行吗?晚安,佐默先生。多好听的名字啊[100],我们小时候也学过一点儿德语。祝你们做好梦!”
莫伊科夫陪这位娇柔的女士向楼梯走去。我瞧了瞧那个小瓶,他从那里拿出两片药给了女伯爵,是安眠药。“也给我两片。”他回来后我说。“她为什么总是两片两片地向你要呢?她不能在床头柜中存上一整瓶吗?”我问。
“她不敢,她怕哪天夜里会把那些药片全吞下去。”
“尽管有那些回忆,还会这么干?”
“不是因为回忆,她害怕的是贫困。她能活多久就愿意活多久,但她怕突然想不开,所以格外小心。我向她保证过,她若是求我,我就给她弄一大瓶。可她还有些时日好活呢。”
“你会这么做吗?”
他用那双看不见眼睑的眼睛盯着我:“你不会吗?”然后他慢慢张开一只大手,手心里有一枚老式的小戒指,上面镶着红宝石。“她得卖掉它。宝石虽然不大,可你仔细瞧瞧。”
“我不懂行。”
“这是闪星宝石,很罕见。”
我又看了那戒指一眼,它那宝石的红很清澈,如果对着灯光转动,就能看到一个六角形闪光小星星。“我希望自己能买下它。”我突然说。
莫伊科夫笑了。“买它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回复道,“因为它不是人造的,它纯洁,不受贿赂。不像你想的那样,我是为玛丽亚·菲奥拉买。再说她也不缺首饰,祖母绿宝石、王后王冠上的指甲盖大的钻石。各位王后如今都在何处?”我引用道。“这是你说过的吧?伯爵夫人管你叫诗人。你当过诗人吗?”
莫伊科夫摇了摇头。“各行各业,如今安在?最初二十年,俄国人总是吹嘘他们往日的辉煌,很多都是吹大牛皮,而且一年比一年凶。后来牛皮吹得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忘了吹了。你这个流亡者资历还太浅,身上还满是干这行的疮疖;你还高喊着要复仇,把这看作是正义,而不是自私和无边际的自负。我们的复仇呐喊!我还能忆起它们,可如今它们在何处?风依旧在吹拂,却不知我们的呐喊。只有青草在不断生长。”
“你们没有机会复仇。”我说。
“机会还是有过一些的,你这个颤抖的学生还处在世界公民的最初阶段呢。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你不会无缘无故从楼上跑下来吧?”
“跟伯爵夫人一样,也要两片安眠药。”
“不要一瓶?”
“不,”我说,“暂不需要,在美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