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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没有,今天没有。”
她这句回答稍微有些刺痛我。“那好,”我说,“那我们一起去吃饭!但不是去杂货店。今天我受到的有关生活的教诲太多了。我们去一家法国小餐馆,有空调和上乘的葡萄酒。”
玛丽亚·菲奥拉疑惑地望着我。“我们去那儿钱够吗?”
“有富余。上次我们分手以后我做了笔大买卖。”
一切突然变得很轻松。这就是生活的另一面吧,我想。生活的这一面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由谋杀与复仇构成的阴暗怪圈。她站在我面前,神采奕奕,充满神秘,难以企及并形成挑战。“我在等你。”我说。
玛丽亚·菲奥拉的双眼一亮。“你以前怎么没跟我说过这种话?”
“是啊,为什么没有呢?”
我们向外走时我抚摸了她,她真的几乎什么也没穿。我想起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女人了。菲利克斯·奥布赖恩靠墙站在外面,他看上去很渴的样子。我走回去把伏特加锁进莫伊科夫的冰箱。然后我看见站在街上大门前的玛丽亚·菲奥拉的脸庞,门框下的她就像镜框中的一幅肖像。瞬间我几乎感到幸福了。“有雷雨。”菲利克斯·奥布赖恩说。
“为什么不可以有呢,菲利克斯?”我回复道。
我们从餐馆出来时已是电闪雷鸣,阵风卷起的尘土和废纸在空中飘扬。“菲利克斯·奥布赖恩说对了,”我说,“我们得想法子叫到一辆出租车!”
“我们还是走路吧,”玛丽亚回复道,“出租车里都是汗味和鞋臭。”
“马上要下雨了。你既没雨衣也没雨伞,肯定是场倾盆大雨。”
“那更好。我今天晚上反正也要洗头。”
“你会被浇得浑身湿透的,玛丽亚!”
她笑了。“我的连衣裙是尼龙的,连熨都不用熨。我们还是走吧!要是下得实在太大了,我们还可以找个门洞避雨。而且现在反正也没有出租车了。好大的风!刮得真猛!它让人兴奋!”她像只小马驹一样嗅着,迎着风暴走去。
我们紧贴着楼房走。一家家古董店的橱窗里本来亮着黄色灯光,霹雳而下的闪电把它们变成刺眼的惨白色,里面的家具和中国寺庙看守人陶俑几乎像喝醉了酒一样都摇晃起来,犹如被一根白色的光鞭击离了原来的位置,现在要麻木地回到原处去似的。忽然四面八方都亮起了闪电,甚至摩天大厦也从上到下被电光包裹,就好像闪电是从柏油路下密集的管道和电缆网中窜出,噼噼啪啪宛如一堵白墙似的飞向屋顶和大街。接下来的阵阵雷鸣压过了交通噪音。此后,瓢泼大雨就从天而降了,还没有感到肌肤上的雨滴,地面就湿成一片了。
玛丽亚·菲奥拉将脸冲着雨,她的嘴半张着,双眼紧闭。“扶住我。”她说。
暴风雨越来越猛,人行道上突然杳无人迹。人们挤在各处的门洞里避雨,偶尔有几个人影猫着腰、贴着楼房飞快地掠过。在哗哗的落雨中,大楼突然湿漉漉地在一片银光中闪烁,大雨把柏油路变成了深色的浅湖,雨水像一束束透明的长矛和短箭在水面激起一层泡沫。
“天啊!”玛丽亚突然叫道。“你还穿着新西服呢!”
“太晚了!”我回复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它又不是纸糊的或荨麻替代品做的。”
“我只想到自己了!我什么也没穿。”她把裙子撩至腰际,下身一丝不挂。雨水从她的凉鞋四周冲出,就好像从天上落下的弹雨。“可你呢!”她说。“你的蓝西服还没付款呢!”
“太晚了!”我回复道。“另外西服也可以烘干和熨烫。而且西装钱已经付了。我们可以继续向自然元素欢呼!让蓝西服见鬼去吧!让我们到广场旅馆前的喷泉里洗澡去。”
她笑着把我拉进一个门洞。“这样我们可以挽救西服衬里和马鬃衬垫!这两样东西不好熨。毕竟暴雨比西服多得多。”
我吻着她那被雨淋湿了的脸。我们站在两家店铺的橱窗前,一家的橱窗里展示的是为体态臃肿的中老年妇女预备的紧身衣,闪电正在上面闪过;另一家是宠物店,兼卖养鱼缸。整面墙的隔板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养鱼缸,里面色彩斑斓的鱼在柔和的绿色灯光照耀下畅游其间。我年轻时自己养过鱼,所以认出来其中的几种:能够胎生的小鲤齿目、像宝石一样闪光的孔雀鱼,丽鱼之王、半月形带银色或黑色条纹的天使鱼,后者就像游弋在水鳖科植物中充满异国情调的高大帆船。这是一种特殊的感觉:意外地看到一段童年时光在眼前升起,静谧如同来自天外,这是我曾经相识的时光,它悄然升腾,被闪电包围着,闪电却奈何它不得,它一如往昔,一股柔和的魔力使它没有老化,没有被血玷污,没有遭到破坏。我挽着玛丽亚的手臂,感受着她的体温;同时部分的我在遥远的地方躬身在一个早就不再喷水的、被遗忘的喷泉旁,在倾听往昔,这往昔对我而言已经陌生,但正因为如此却更令我魂牵梦绕。在小溪边、森林中和池塘畔度过的日子,池塘上点水而飞的蜻蜓颤动着。还有花园中度过的傍晚,蝙蝠挂在花园的墙上。这一切就像一部默片飞快地在我眼前掠过,此时我正端详着许多分隔开的小鱼缸,缸中的透明灯光呈现着金色或绿色。这对我意味着宁静之至,尽管鱼缸中同样存在着杀戮和被吞食,就像我熟悉的那个世界里一样。
“如果我也长着这种臀部,你会说什么?”玛丽亚·菲奥拉问。我转过身,她正在看另一家店的紧身衣橱窗。那里一件适合女武神穿的玫瑰色“铠甲”套在一个黑色的人体模型上,就是女裁缝通常使用的那种。
“那会可笑的,”我答道,“但你绝不会需要紧身衣的。上帝赐福给你!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拥有最迷人身材的假瘦者!你身上的肉增一分就多了,减一分就少了!”
“这么说我不用为你而节食了?”
“绝对用不着。”
“我一直希望能如此。再也不用吃饥肠辘辘的模特必须得吃的沙拉了!”
雨停了,只还有些稀稀拉拉的雨点儿从树梢上落下。我最后望了那些养鱼缸一眼。“看,猴子!”玛丽亚边说边指了指店的后面。一个大笼子里有两只激动不安的长尾巴猴子,它们正围着一截树干上蹿下跳。
“这才是真正的流亡者呢,”玛丽亚说,“被关在笼子里!你们还没有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没有吗?”我反问道。
她惊讶地望着我。“对你我还一无所知,”她说,“我也根本不想知道。你对我也根本不了解。就维持这种状况吧。我们的生活史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