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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视情况而定。”
布莱克做了个不屑一顾的手势。“今天不用。库珀大概又赚到大钱了。尽管如此,巴黎没有遭到轰炸他还是会不满意的。要是轰炸了,他这个靠杀人武器发财的商人就能赚得更多了。每打过一场大仗后,他都会买一幅小画。就如同用二十万死者购买一幅中等大小的德加画,作为对他捍卫民主的奖励。甚至世界的良心也站在他这边。您不这么认为吗?”
我点点头。
“您本人的感觉肯定也是怪怪的,”布莱克继续说,“同时感到既幸福又沮丧。幸福的是巴黎又自由了,沮丧的是您的国家必须投降。”
我摇了摇头。“二者都不是。”我说。布莱克审视着我:“好了,我们不谈这个话题。我们喝一杯白兰地。”
他从柜子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瓶白兰地。我看了看商标:“这不是为库珀那类重要顾客预备的白兰地吗?”
“不再是了,”布莱克解释说,“巴黎自由以后就不再是了,现在我们自己喝。如今招待库珀有人头马了,四十年的陈酿我们自己喝。”
他斟上酒。“不久我们又可以从法国搞到地道的白兰地了,”他说,“如果德国人之前没有把它们全没收的话。您认为法国人藏起了足够多的酒吗?”
“会的,”我说,“德国人不太懂白兰地。”
“那他们到底懂什么呢?”
“战争、工作和服从。”
“所以他们才吹嘘自己那统治民族的优越性?”
“是的,”我说,“因为他们不是统治民族。光有暴政瘾还成不了统治民族,专制和权威是两回事。”
白兰地像天鹅绒一样柔,满室飘香。“为了庆祝今天这个日子,我得多要库珀五千美元,”布莱克说,“卑躬屈膝的日子结束了,巴黎也自由了。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重新在那儿采购了,我知道那儿还有几幅莫奈的画,还有塞尚……”
他两眼放光。“而且那些画不会贵,”他解释说,“欧洲的价格要比这里低很多,但必须先下手为强。最好是带着装满美元的小手提箱去,现金要比任何支票更直观,更容易打动人,特别是法国人。再来一杯白兰地?”
“好,”我说,“然而真正能入境法国恐怕还要等一段时间吧?”
“这可从来都是说不准的事。全面崩溃有时会突然发生。”
雷金纳德·布莱克卖第二幅德加的画没有像卖第一幅时那样搞很多花样,他也没有为巴黎的解放而加价五千美元。库珀告诉他,自己已经通过朋友直接和法国艺术品商人取得了联系,这无疑给了布莱克当头一棒。这大概是库珀在虚张声势,但雷金纳德·布莱克把画卖给他并非是上了圈套,而是他希望不久能从巴黎得到补给。他相信,新货源也许会导致价格出现一定回落。
当我傍晚路过亚历山大·西尔弗的铺子时,他说:“上帝依然活着,人们也可以相信他了。巴黎自由了,野蛮人不会占领全世界。今天我们早关门两小时,去沃伊津吃饭以示庆祝。佐默先生,您也一起去吧。您感觉如何?作为德国人有点儿惨吧?可作为犹太人就觉得被解放了,是不是?”
“作为世界公民被解放的感觉更彻底。”我回复道,我忘了自己拿的护照中种族一栏填的是犹太人。
“那您就一道去吃饭吧。我弟弟也来,还带了那女基督徒。”
“什么?”
“他向我保证不娶她了,用自己的名誉担保的!这么一来,情况自然就起了变化。虽然没有本质性的改变,但起码老谋深算了点儿。”
“您相信这个?”
亚历山大突然愣了一下。“您认为在感情方面一切都是不可信的?也许是这样。但知道危险何在总要好一些,这样就容易控制局面了。对吧?”
“没错。”我回答说。
“那您就一起去吧?我们餐前小吃会点鹅肝糜的。”
“您别勾我的馋虫,今天我去不了。”
西尔弗吃惊地望着我。“您是不是像阿诺德一样堕入情网了?”
我摇摇头。“我已经有约在先了。”
“跟雷金纳德·布莱克先生?”
我笑了。“不是,亚历山大先生。”
“那就好。在这两极之间您总是安全的:生意与爱情。”
我感觉到,整个下午自己那有些压抑的心态又逐渐严重了。我尽量避免去想玛丽亚·菲奥拉,发觉这样会好过一些,就好像我无意识地想排除压抑心态似的。在回旅馆的路上,那位来自坎诺比奥的蔬菜商拼命向我挥手。“佐默先生!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举起一把百合。“白色百合!几乎白送!您瞧瞧!”
我摇摇头。“这是祭奠死者用的,埃米利奥。”
“夏天不是!只有十一月万灵节时才是。春季它们是复活节之花,夏季它们是纯洁之花。非常便宜。”
埃米利奥肯定从哪家殡仪馆刚弄到一大批花。他这儿还有白菊花和白兰花。他举起一穗非常漂亮的兰花说:“作为骑士和唐璜,送这种花您会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如今谁还送兰花啊?您看看!就像是一排正在做梦的白蝴蝶!”
我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这种白只有黄昏时的栀子花才有。”埃米利奥继续絮叨。
“够了,”我说,“否则我就该动心了,埃米利奥。”
埃米利奥今天心情格外好。“人并非能经常随心所欲地动心的,”他边说边拿起另一穗兰花与第一穗放到一起,“收到这种花的女士感觉会非常好。送给那位经常与您一起出去的美丽女士,多好啊!美女配兰花!”
“她不在纽约。”
“真可惜!别人呢?您就没有替补人选?您得庆祝,巴黎不是失守了嘛!”
用祭奠死者的花庆祝,我想,这主意可真邪门!“您给自己买一束吧,”埃米利奥央求道,“兰花可以一直开三四个星期!在此期间整个法国就都失守了!”
“您这么认为?”
“当然!罗马自由了,现在巴黎也自由了。接下去就势如破竹了,快得很!”
快得很,我边想边出乎意料地感到一阵刺痛,几乎令我喘不过气来。“是的,没错,”我嘀咕道,“现在也许势如破竹般神速了。”
我以一种奇怪的困惑心态继续向前走去。我感到好像有一种根本不曾占有过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面旗帜,或是一片艳阳高照、飘着白云的天空,我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抓,它就稍纵即逝了。
旅馆门口,助理门房菲利克斯·奥布赖恩懒散地倚门而立。“有人在等您。”他说。
我感到一阵心动,快速向里面奔去。我希望能看到玛丽亚·菲奥拉,结果却是拉赫曼,他容光焕发地同我打招呼。“我跟那波多黎各女人一刀两断了,”他一口气说道,“我找到另外一个女人。金红色头发,来自密西西比。是那种日耳曼类型的女人,丰满、高大,浑身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