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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日耳曼女人?”我问。

他略显窘态地笑了笑。“在爱情方面民族并不重要,路德维希。她当然是美国人,也许是德裔。这有什么关系?魔鬼急了连苍蝇都吃。”

“要是在德国,你这么干就得被毒气熏死。”

“可我们现在生活在自由的美国!这对我来说是种拯救!没有爱的滋润我会枯死的。那波多黎各女人只是让我永无休止地等待。再说她和她那拉皮条的对我来说也太贵了。我在纽约卖不出那么多的念珠和圣像来满足那个与她姘居的墨西哥人的欲望。我几乎破产了。”

“巴黎失守了。”

“什么?”他心不在焉地说。“噢,巴黎,没错!当然了!但等到德国人从整个法国撤出,恐怕还得有好几年。接着他们会在德国继续战斗。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这我知道。我们是不能等着这一天了,路德维希!我越来越老,金发的女武神也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但至少还有希望……”

“库尔特,”我说,“醒醒吧!如果她那么棒,那她为什么偏偏要稀罕你呢?”

“一个肩膀有些低,”拉赫曼解释说,“这意味着她有点儿驼背。几乎看不出来,但她自己知道,这让她有些拘谨。其实她的胸像大理石雕刻的那么完美,还有那臀部,太诱人了。她是四十四街一家电影院的售票员,如果你想看电影,可以免票。”

“谢谢!”我说。“我很少进电影院。这么说你现在幸福了?”

拉赫曼的表情变了样,他的双眼潮湿地放着光。“幸福?”他回答道。“这词怎么能用在流亡者身上嘛!一个流亡者从来不会幸福。我们命中注定会动荡不安,我们是陌生人。我们有乡不能还,在这里的处境只是被容忍。如果再加上受性欲这个恶魔的折磨,那真是太可怕了。”

“这不能一概而论。你至少还有你那个恶魔,库尔特。其他人还有一无所有的呢。”

“别笑!”拉赫曼叹了口气道。“爱情上的成功也不是容易事,就像不幸会令人筋疲力尽一样。可你这个感情上的木头人怎么能懂这个呢?”

“这足以证明,幸福会比不幸令人更加富有攻击性,你这个出售宗教小摆设的乖小贩……”

我突然戛然而止。我想起来自己没记住玛丽亚·菲奥拉新住处的门牌号码,同样也没记住她的新电话号码。“该死!”我说。

“典型的非犹太人,”拉赫曼说,“你们想不起来什么事的时候就诅咒!要不就射击!”

傍晚时分,第二大道就是同性恋者亮相的地方。他们手挽手来回散步,单独出现的年轻同性恋者等着别人来搭讪,年岁大一些的则谨慎地用色迷迷的眼光打量年轻的。那是一种狂欢节的气氛,一架升了温、慢慢转动的旋转木马,驱动它的是一台充满异国情调的马达,受到禁止,却被容忍,因此同性恋既有败坏色彩,也有刺激性,好像空气都在颤抖。

“这些下流坯子!”我买晚报的那个报亭的主人骂道。

“为什么?难道他们不是您的主顾吗?”我问。

“我指的不是同性恋者,”他回答说,“我指的是他们的狗!狗本该牵着,可这些男同性恋却让他们的狗自己到处乱跑。他们非常溺爱自己的畜生。先是时兴达克斯狗,后来是犬,现在又变成哈巴狗了。您瞧瞧!一大群!”

我四处望了望,确实如此。满大街都是在遛哈巴狗的男人。

“这无赖又来了!”卖报的边喊边试图冲出他那圆形的报亭。但他未能马上冲出去,因为一捆杂志掉落到他脚下。“您踹那畜生一脚!”他对我喊道。

一条香槟色的小哈巴狗跑了过来,它冲报亭外售报台下挂着的报纸抬起了一条腿。我轰它走,它向我吠叫了几声就消失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了。“这是菲菲。”卖报的一边解释一边来到报亭外,看着那份被狗尿浇湿了的《机密》杂志,既伤心又恼火。“这回它又得逞了!这畜生总是专门挑我的报亭当撒尿的地方。我告诉您,它的尿泡大小能比得上大象的!可恶的是,我总是逮不住它。”

“它看来挺有眼光,”我说,“撒尿都找有档次的地方。”

卖报的又钻进了报亭。“我从这儿看不见它,”他说,“这菲菲知道,这个滑头。它悄悄从后面绕过来就撒尿。等它尿完跑开时我才看得见它,有时我根本看不见它,因为它尿完又从原路溜走了。它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狗那样往树上撒尿呢?每天它都要毁掉我好几本杂志!”

“够倒霉的,”我说,“难道您不能往下面那排杂志上撒点儿胡椒粉吗?”

卖报的看了看我说:“要是您一边读色情杂志一边不断打喷嚏、流眼泪,您还愿意读吗?我真想把这些哈巴狗都药死!我也养了狗,但不是这个品种的!”

我拿起报纸翻阅起来。我为什么犹豫呢?我想。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但恐惧什么呢?是什么东西在阻碍我?我说不清楚。这是多种情感的混合:轻松,稍纵即逝的激动,急躁,微小而不牢靠的快乐,以及远远隐现的无以名状的负罪感,它们奇特地汇合在一起。我收起报纸,走进那幢我又辨认出来的楼房。

在电梯里我遇到了菲菲,那条香槟色的小哈巴狗和它的主人。这位立刻跟我搭起讪来。“我想,我们是去同一楼层的,”他说,“您昨天是跟菲奥拉小姐一起来的吧?”

我感到意外,但点了点头。“我看见她进来的,”他说,“我叫何塞·克鲁斯。”

“我已经见过您的小狗菲菲了,它是那个报刊亭的宠儿。”

克鲁斯笑了。他戴着一根粗大的金手链,一笑露出了满嘴大牙。“我们住的那层,据说以前是家高级妓院,”他说,“可笑,但挺合适,对吗?”

他要不说这些,我还真不知道玛丽亚住在哪一层。克鲁斯用手挡住电梯门让我先走,然后凑近我说:“我们到了。”他盯着我又说:“您那边,我这边。也许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一起喝一杯鸡尾酒?从这里眺望出去,景色绝佳。”

“好吧,也许。”我高兴这么容易就重新找到了玛丽亚·菲奥拉的公寓。何塞·克鲁斯目送着我并冲我挥手。

玛丽亚·菲奥拉把门打开一条缝,瞄一眼是谁。我只看到她的一只眼睛和一缕头发。“你好,流亡者!”她笑着说。“你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逃亡者。第一天就弃我而逃,连告别都没有!”

我轻松地吁了口气。“你好!一只眼睛、一个肩头、一缕头发,好漂亮的剪影!”我说。“我可以进去吗?我带来了哈巴狗菲菲和你的邻居何塞·克鲁斯的问候。要是没有他们,我几乎难以找到你的住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