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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双保险了!”巴赫一边切一块苹果派一边用力点头。“如果一个死了,就可以娶另一个。不会有烦恼!这种美事上哪儿去找啊?”
“这可是个相当玩世不恭的想法。上次您还只是捉摸着,如何能摸到双胞胎姐妹的美臀,而不被泼一身咖啡。现在您就想到结婚了,你可真是个谨慎的理想主义者。”
巴赫摇晃着四周还飘着些许黑发的秃头,那脑袋看上去就像是狒狒的屁股。他疑心重重地沉默着。“我就没想到可以先后娶她们俩为妻,”我说,“也没马上想到死亡。”
“当然想不到,您这个没有思想的非犹太人。可如果某人恋爱了,他还能想些什么呢?一个人会死在另一个人前头,剩下的那个就得孤单度日了!只是一种古老的,也许是有所变更的原始恐惧。原始的简单恐惧是自己难逃一死,爱情把它变成为别人的死担心。”巴赫舔舔手指上粘着的砂糖。“一种折磨。孪生姐妹则是最好的出路,特别是这一对。”
达尔姐妹正好飘然而至。杰西让人把她从柏林带来的铜版画送到她床边。“您会无选择地娶她们之中的一个吗?”我问。“反正分不清,也许在性格方面也难分辨。会有这种事的。还是您会扔色子来决定此事?”
巴赫从夹鼻眼镜的上方望着我,浓密眉毛下的那双眼睛忧心忡忡。“您就继续拿我开涮吧,一个秃顶、贫穷和背井离乡的犹太人,”他说,“这俩姑娘我可没福消受,她们是进好莱坞的料!”
“那您呢?您不也是演员吗?”
“我演的都是小角色。纳粹,除了纳粹分子就没演过别的,真让我郁闷。当然头发颜色要染,戴假发。奇怪的是,在好莱坞他们几乎只让犹太人演纳粹分子。您能想象那是种什么感受吗,人格彻底分裂。幸好所演的纳粹分子有时会被处死,否则就没法忍受了。”
“难道作为犹太人饰演被纳粹杀害的犹太人不是更糟糕吗?”
巴赫默不作声地盯着我。“这我倒没有想过,”他说,“您总是别出心裁!不,犹太人多由大牌明星扮演,非犹太人。什么世道啊!”
我环顾四周,幸亏那位编制喋血名单的人不在。我遇到了作家弗兰克。纳粹上台后,他随犹太妻子流亡海外,他本人不是犹太人。他们到达美国后,他妻子离开了他。他在好莱坞生活过半年,那里的制片厂雇用过几位知名作家,以便他们能适应美国的生活,当然也希望他们为制片厂写点儿什么。几乎所有的人都无法胜任那里的工作,写书和写电影脚本之间的差别太大。再加上这些作家的年龄都太大了,没法再改行学新本事,所以他们都没有受到延聘。结果他们就成了慈善机构的包袱,得不时去那里乞食,或是靠私人资助。
“我学不会这儿的语言,”弗兰克绝望地说,“死活学不会。再说学会了又能怎么样?说和写之间还有天壤之别呢。”
“您不用德语写吗?”我问。“为以后着想?”
“什么?”他问。“写我在这儿遭的罪?写它干吗?我离开德国时都六十岁了,现在都七十多了。老头子了。我的书在那边遭焚被禁。您以为人们还会知道我是谁吗?”
“会的。”我说。
弗兰克摇了摇头。“十年在德国中的毒是不会从人的脑袋里轻易解除的。您看过那边开党代会的新闻纪录片,那些成千上万欢呼呐喊的面孔?没人逼着他们那样做。我累了。”他又补充道:“您知道我靠什么为生?我给两个美国军官上德语课,以便他们占领德国时用。是我妻子介绍给我的,她说俄语、法语和英语都很流利。我什么外语都不会。相反,我那个跟她一起生活的儿子却不会说德语。”他苦笑道:“世界公民,对吧?”
我去向杰西告别。这不是一件易事,她既不相信医生,也不相信我或任何其他人。她茫然地躺在床上,只有眼睛闪闪发光,不安地左顾右盼。“什么也别说,”她小声说,“你来了就很好。现在走吧,路德维希。别忘了,只要健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这是我这几天新悟出的道理。”
我从博瑟身边走过。他依旧坐在窗户旁向外呆视着。外面下起了雨,柏油路被淋湿了,闪着亮光。向博瑟打听杰西的事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他和拉维克一样会对我守口如瓶的。“巴黎自由了。”我说起了别的事。
他抬眼答道:“是的。可柏林在遭轰炸,我妻子在柏林。”
我把酒瓶放到莫伊科夫面前的桌子上。“天哪!”他说。“真正诸神的长生不老饮料啊!原装俄国货。已经是第二瓶了!你从哪儿搞到的,从俄国大使馆?”
“从玛丽亚那儿。这是她送给你八十大寿的礼物。”
“今天是我生日吗?”莫伊科夫看了一眼报纸。“也许吧,七十岁以后我就不再想着自己的生日了。再说俄历与西历也不一样。”
“这些玛丽亚全知道,”我说,“最稀奇古怪的事她都知道,可别的平平常常的事她又浑然不知。”
莫伊科夫探究地望着我,微笑慢慢地爬上了他那张阔脸。“像个俄国女人,可其实她并不是。愿上帝赐福给她。”
“她说她祖母是俄国人。”
“女人没有义务说实话,路德维希。她们要是说实话就无聊了。其实她们也没有撒谎,但她们是伪装大师。眼下许多人都声称有俄国祖母。战争结束后人们就不会这么说了,那时候俄国人就不是盟友,而仅仅还是共产主义者了。”莫伊科夫看了看瓶子。“这是我唯一的乡愁了,”他说,“不是我出生的那个国家,而仅仅是它的饮料。你们犹太人到底为什么偏要大声宣扬你们对德国的思乡之情呢?他们不是应该习惯了没有故乡吗?他们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流亡者——从两千多年前古罗马人摧毁耶路撒冷时就开始了。”
“还要早,从巴比伦时就开始了。可正因为如此,犹太人在世界各地都是不可改变的爱国者。因为他们没有故乡,所以他们不停地寻觅新的故乡。”
“他们不会最终变聪明吗?”
“怎么变?他们总得有栖息之地吧。”
莫伊科夫小心翼翼地打开酒瓶,瓶子的软木塞非常小,而且质地低劣。“犹太人曾是德国最出色的爱国者,”我说,“这一点甚至当时的皇帝都知道。”
莫伊科夫闻了闻软木塞。“难道他们还想再扮演这一角色不成?”他问。
“那儿的犹太人不多了,”我答道,“在德国所剩无几了。这样问题就暂时解决了。”
“人们把他们杀害了?”
我点点头。“我们谈点儿别的吧,弗拉基米尔。八十岁是种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