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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想知道?”
“不,这不过是发窘时想出的转移注意力的问题。”
“谢天谢地!你要真想知道会令我很失望的。人不该不识相地强迫别人回答令人发窘的问题。我们尝尝这伏特加吧!”
我突然听见门口处传来拉赫曼典型的脚步声。“他来这儿想干吗?”我问。“他不是找到一个令他崇拜的电影院女售票员了吗?”
莫伊科夫的大宽脸上慢慢堆起微笑,这一微笑有很多层次,它始自眼睛,也终止在眼睛中。“生活并非如此简单,也存在一种类似逆向的报复欲,而嫉妒也不能像水龙头那样随意关掉。”
拉赫曼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位金发女郎,她看上去像个强壮的驯兽员,兜齿,眉毛又黑又粗。“我未婚妻,”他介绍道,“麦克克雷格小姐。”
那驯兽员点了点头。拉赫曼打开一个包着柔软红纸的小包。“祝贺八十大寿,弗拉基米尔!”他解释道。“在你所信的宗教中找到这个可不容易。”
这是一尊金底的俄国小圣像。莫伊科夫错愕地望着它。“我说拉赫曼,”然后他迟疑地说,“可我是个无神论者啊!”
“胡说!”拉赫曼回复道。“每个人都信点儿什么!要不我哪儿来的收入啊!再说这也不是基督或圣母像,而是圣弗拉基米尔。你总该相信你自己吧,还是你连自己也不信?”
“我最不相信自己。”
“扯淡!”拉赫曼看了我一眼后说:“这种说法是这个路德维希·佐默自相矛盾的废话,忘记它吧!”
我吃惊地看着拉赫曼。我不习惯一向眼泪汪汪哭诉的库尔特这种果断的语调,爱情看来在他这儿创造了奇迹,他就像是被注射了什么让他强硬的针似的。
“二位想喝点儿什么?”莫伊科夫边问边焦虑地瞟着伏特加。
“来杯可口可乐吧。”拉赫曼不假思索地说,这让我们松了一口气。
“您呢,女士?”
“您有查特酒吗?”那方墩儿女人令我们意外地用假嗓子尖声问道。
“要黄色的还是绿色的?”莫伊科夫不动声色地问。
“还有黄颜色的?”
“这儿有。”那是拉乌尔最喜欢的饮料。
“那就黄颜色的吧,我不知道还有这种颜色的。我可以来双份的吗?电影院里烟气腾腾,呛嗓子。”
“您可以喝一瓶。”莫伊科夫潇洒地回答并开始斟酒。他给他自己和我倒的是伏特加。拉赫曼与麦克克雷格小姐手拉手地坐在那里,微笑着,盯着我们,满怀希望地沉默着。我想,没有什么比完美的幸福更愚蠢的了,特别是当人们想用巧妙灵感来维持这种幸福时。幸好拉乌尔和约翰这时走下了楼梯,交谈马上活跃起来。他们俩都充满厌恶地盯着麦克克雷格小姐,就好像在看一只剥了皮的海豹,由于他们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所以他们加倍殷勤,大显骑士风度。一分钟后,女伯爵也迈着小碎步走下了楼梯。她以老鹰般锐利的目光马上就发现了俄国伏特加并立即热泪盈眶。“俄国!”她喃喃道。“伟大而非凡的帝国!心灵的故乡。可爱的母亲。”
“这回我的生日伏特加可剩不下了。”莫伊科夫边小声嘀咕边斟酒。
“你换一瓶,你自制的也不错,她发现不了的。”
莫伊科夫微微一笑道:“女伯爵,她会发现不了?她能回忆起四十年前的每一次宴会,而且包括当时喝的伏特加。”
“可她不是也喝你制作的伏特加吗?”
“要是没有别的可喝,她是连科隆香水也喝的。但她绝不会失去自己的品尝力的。今儿晚上咱们甭想从她那鹰爪中得到这瓶酒了。要不我们自己就得赶快喝,要不要这么做?”
“不。”我说。
“我想你也不会那么做的。我们把这瓶酒留给伯爵夫人吧。”
“我反正也没想喝它。给我倒你自制的吧,我更喜欢那味道。”
莫伊科夫用他那单眼皮的小鹦鹉眼斜了我一眼。我看出他此时想到了许多事。“好吧,”他说道,“你在许多方面都有骑士风度,路德维希。上帝赐福给你,并保佑你。”他又补充了一句。
“保佑我什么?”
女伯爵还没发现,他就把满满一杯酒灌进了肚里。他用大手背抹了抹嘴,然后小心地把空杯子放到桌上。“永远保佑你不自我伤害,”他说,“否则还能保佑什么人不伤害你呢?”
“您再待一会儿吧,佐默先生,”拉乌尔说,“为了给弗拉基米尔即兴庆祝生日!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庆祝生日了,”他对我耳语道,“有几个人能活过八十岁呢?”
“那些八十一岁的。”
“这已经达到《圣经》中说的高龄水平了。您愿意活这么大岁数吗?老得不能随心所欲,不能享用美酒佳肴和性?这么活着多可怕!成熟得都该自杀了!”
我对此和拉乌尔的见解不同,但我不想向他解释。我想离开这里,玛丽亚·菲奥拉正在她借来的住处等着我。
“留下吧!”拉乌尔接着央求。“您从来都不扫人兴的,而且这是最后一次庆祝生日,您不也是他的朋友吗?”
“我必须离开,”我说,“可我过后还会回来。”
“一定吗?”
“一定的,拉乌尔。”
我感到自己突然落入一种境况,几乎类似于对朋友的小小出卖。这令我一时颇为困惑,可捉摸此事又是愚蠢的,我天天见到莫伊科夫,我也知道他不在乎过生日。尽管如此,我还是说:“我走了,弗拉基米尔。也许这儿的庆祝结束前我就回来了。”
“我不希望这样,路德维希,别犯傻。”他用自己的大巴掌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同时冲我挤了挤眼。
“你那最后一点儿真伏特加没了,”我说,“它正在流入伯爵夫人的细嫩嗓子眼儿。她正与拉乌尔的朋友分享余酒呢,咱们没留神。”
“没关系。我还有另外两瓶呢。”
“真货?”
莫伊科夫点点头。“玛丽亚·菲奥拉今天下午送过来的,我藏起来了。”
他发现了我的诧异神情。“你不知道此事?”他问。
“我为什么应该知道呢,弗拉基米尔?”
“也是。天晓得她是从哪儿弄到这种神仙饮品的,据我知道在美国是什么地方都买不到的。”
“从某个俄国人那儿搞到的,这是最简单的答案。你总忘记美国与俄国是盟友。”
“或者是从哪个美国外交官那儿弄到的,此人在俄国有货源。也不排除是从俄国驻华盛顿大使馆搞到的。”
“也许,”我答道,“重要的是酒搞到了,而且被你藏好了。对已拥有的东西,人无需再瞎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