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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伊科夫笑了。“睿智之言。智慧得都不像你这个年龄能说得出来的。”

“这都是我那该诅咒的生活教给我的,我经历得太多,因而也就格外早熟。”

我拐进五十七街。第二大道上同性恋者出没的林荫大道熙熙攘攘,正是热闹的时候。互相问候声随处可闻,他们挥手致意时非常优雅与夸张,一切都带着一股欢快的表现癖。在一般的林荫道上散步的普通情侣总希望躲入他人看不见的隐秘处,这里的情况正相反,人们看到的是毫无顾忌的炫耀。何塞·克鲁斯像老朋友似的同我打招呼,挎着我的胳膊问道:“去喝一杯鸡尾酒怎么样,还能认识许多朋友,亲爱的?”

我小心地挣脱了他。我看出自己已经被视为新的征服对象了。“下回吧,”我解释道,“现在我得去教堂。我一个姑妈正要在那儿受到祝福呢。”

何塞笑得前仰后合。“不赖!一位姑妈!您真爱开玩笑!也许您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姑妈。”

“姑妈就是姑妈嘛。她年迈,爱争吵,总穿一身黑。”

何塞笑得更厉害了。“姑妈就是老年同性恋者的别名,我亲爱的朋友!希望祝福仪式一切顺利!”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在这一刹那,我看见那条香槟色的哈巴狗菲菲,它又抬起后腿冲着报刊亭外面挂着的杂志撒起尿来。卖报的库诺夫斯基在报刊亭里面是看不见菲菲的,但他一定有第六感觉。他突然一跃而起,冲出门外——仓皇中撞倒一摞《生活》杂志——号叫着围着报刊亭乱转,想狠狠踢菲菲一脚。但他出来得太晚了,菲菲已经站在离报刊亭十米以外的地方摇着尾巴,显得十分无辜。

“这是您那条该死的狗干的!”库诺夫斯基向何塞·克鲁斯吼道。“这畜生把一份《绅士》杂志弄脏了,您得赔!”

何塞·克鲁斯扬起眉毛问:“我的哈巴狗?我根本没有狗呀,它在哪儿?”

“在那边什么地方。这滑头溜了。您当然有条狗!我上百次见您牵过它。”

“上百次?但今天没有!我的狗病了,躺在家里。它生病是您几天前踹的。我还应该告发您呢,这条哈巴狗值好几百美金呢。”

一些其他的同性恋这时过来围观。“应该通知动物保护组织,”有人插嘴,“再说您怎么能一口咬定那条狗就是这位先生的呢?它在哪儿?它要是这位先生的狗,就该在这儿,在他身边。”

菲菲早已逃之夭夭。“是一条米黄色的哈巴狗,”库诺夫斯基有些不那么肯定地说,“这位先生就有一条这种颜色的狗,其他狗全是灰色的、黑色的、白色的或是褐色的!”

“什么?”先前发问的那位不知姓名的人转过身指着五十七街说:“那您就沿着这条大街好好瞧瞧吧!”

这时一定是人们出来遛狗,让它们拉屎撒尿的时辰。排水沟两侧蹲着两排狗,看上去像是由斯芬克斯组成的林荫道,它们如同一群正在排泄的拜月者,全部摆出那种典型而又幽怨的愚蠢姿势。“看那边!”那位不知姓名者说。“右边第二条,香槟色,对面一条也是,还有那条大白狗前面的两条狗,紧挨着,您还有什么好说的?那边580号,大门里又冲出两条来!”

库诺夫斯基已经咒骂着避让开。“这帮人抱团。”他一边抱怨一边用搭在水桶边上的一块抹布擦那本《绅士》杂志,以便可以当作被雨淋湿的降价出售。

何塞·克鲁斯跟着我一直走到玛丽亚住的那幢楼,菲菲正在门后等他。“这狗是个天才,”克鲁斯说,“它干了这种事之后,就知道我们不能让人看出彼此有干系。它就会绕道回到这里,库诺夫斯基会在外面白等半天。要是他叫警察来的话,菲菲早就躲到阁楼上去了,那儿的门总开着,我们没有任何秘密。”

他再次笑得浑身乱颤,又一次拍拍我的肩膀,然后才与我分手。

我乘电梯去玛丽亚的住处。邂逅克鲁斯明显让我觉得别扭。我不反对同性恋,但也不赞赏。我知道许多大人物也都搞过同性恋,但我怀疑他们是否会像何塞·克鲁斯这般对人纠缠不休。他几乎败坏了我见玛丽亚的兴致,瞬间我觉得,他似乎用他的油滑和浅薄玷污了她。当我在门上看到借给玛丽亚·菲奥拉房子的房主之名时,我的心情都没有好起来,我从她那儿得知,这位房主也是这路人。此外我还知道,时装模特喜欢同性恋者,因为这些人不会像别的男人那样试图粗野地接近她们。

她们是这样吗?我按铃时想。我也听到过别的说法,是知情者透露的。等着门开的时候我摇了摇头,就好像要甩掉满脑袋的胡思乱想。我想干扰了我的不光是克鲁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大概我已经不习惯按门铃了,我想,因为门后有种类似市民幸福的东西在等待着。

玛丽亚·菲奥拉小心地把门打开一道缝。“你又在洗澡吧?”我问。

“是的,这几乎成了我职业的一部分。今天下午我们曾在一家工厂的厂房里拍摄。那些倒霉的摄影师尽出馊主意!甚至要有真正的灰尘。进来!我马上就洗完了。伏特加在冰箱里。”

她回到浴室,让浴室门敞着。“有没有给弗拉基米尔庆祝生日?”

“庆典刚开始,”我说,“伯爵夫人发现了你的伏特加,这引发了她的乡愁。我离开时她正用颤抖的嗓音唱俄国歌曲呢。”

玛丽亚放掉浴缸中的水,水咕咕响,她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更想留在那里呀?”她问。

“不,玛丽亚。”我回复道,却感到有点儿言不由衷。在同一时刻我突然知道正是这件事干扰了我。意识到这一点后,这念头一下子就被驱逐出脑海,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她一丝不挂、湿漉漉地来到起居室。“我们现在还可以去,”她望着我说,“我可不希望你因为我而不去做你本来想做的事。”

我笑了。“这话可有点儿做作啊,玛丽亚!而且我希望这话是在骗人。”

“不全是,”她回答道,“但和你想的不一样。”

“莫伊科夫对你送的伏特加喜出望外,”我说,“一瓶让伯爵夫人截住了,其他的他藏起来了。拉赫曼的新女友是电影院的女售票员,她喝查特酒。”

玛丽亚仍旧盯着我。“我想你到底还是想去那儿。”

“为了去看拉赫曼情场得意吗?别看他在进行犹太式悲叹时挺有想象力的,可幸福时他无聊至极。”

“我们大家不都是如此吗?”

我没有回答。“这妨碍谁了?”我最终说道。“顶多妨碍了别人。或是某人,对他来说其影响要超过其他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