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生没几次机会来西郊,亲爱的,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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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风雨一时晴,连天都贱。

胖子这个人,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苏青有点儿不适应。

这是死亡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环顾在她周围。

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就像是早就约好的饭局。

提前到,入座,可最重要的那个人迟到了,饿得心发慌,希望那人赶快过来吃饭。

结果旁人说他来不了了,出国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你“哦”了一声,开始点餐,内心却有点儿遗憾,早知如此,之前应该多多了解他。

直到胖子死后,苏青才发觉,自己对胖子一无所知,即使鬼压床时游离到奈何桥,她也无法对孟婆描述自己要见的那个人。

胖子,亲爱的胖子。

说是胖子,却是个瘦高的男人,颧骨突出,嘴很大,一笑嘴角能咧到耳根。

富二代,爱炫耀,半夜听到他开着轰隆的跑车,想杀了他的心都有。

但却不能杀,因为他是难得的好心肠的人,每次见到或真或假的乞丐,他都忍不住要扔张百元大票,旁人说你受骗了,他却一脸天真地回问,万一是真的呢?

撕开表面后,再往深处,却发现这个男孩像一个矿,越挖越奇怪。

不学无术,却是北大法语系毕业的。

爱漂亮,品位却甚差,新买的豪宅布置得跟高级洗浴中心一样。

在上大学前,他是个身高和体重都是185的胖子,喜欢美女,也够主动,所以身边不缺女孩。

看上他的女孩都是贪图他家的条件,被骗钱之后,他却说,我也得到开心啦,大家互不相欠,要是细算,说不定还是我赚,我得在家里高唱《感恩的心》。

上大学后,发现用钱实在追不到中文系的某美女,发誓减肥,节食到脸发绿,终于瘦了下来。

变成了名不副实的胖子后,泡中文系美女依旧失败了。可获得一张好人卡后,他自卑转换了个角度,学会了泡夜店,老毛病没变,还是爱好美女。

开始都在玩,但每回到最后都上心,这么大男人了,在外面装成花花公子,失恋后却独自一个人在家掉眼泪。

讲义气,爱抢单,却舍不得雇阿姨和小时工,住的房子大,大半夜拿个小抹布,跟个小媳妇似的在那里擦啊擦的。

苏青听到胖子的细节越多,就越懂他的寂寞。

胖子啊,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她想要掉几滴眼泪,眼前却又浮起胖子的笑脸,眼泪就被风吹散了。

李文博说,你知道吗,我单身好久了,有次喝多了,胖子接我去他家睡,半夜我搂着胖子,说好想要。

胖子事后跟我说,当时他困得不行,我又老不让他睡,他都想献上菊花供我发泄。

现在想想,他真是我的好基友。

原来当时很快乐,只我一个人没发觉。

去西郊墓地的路上,李文博像是胖子没离开一样,一路上喃喃地讲胖子从小到大的各种趣事。

一边开车一边抽烟,车里都是烟雾,跟着火了一样。

烟灰缸都是烟头,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苏青就默默地听着。

仍然没找到方怡然的冰冰愁眉苦脸地坐在后座,烟灰缸的烟头没掐灭,他拿矿泉水把烟头浇灭。

“刺”一声,烟没了,尼古丁的味道更重了。

李文博正讲去夜店时,胖子拿着一个啤酒瓶,以一敌十的战绩。

冰冰突然“咦”了一声:“你怎么敢在高速公路开车了?”

是呢,早晨七点,天还暗着。

高速路上车很少,孤单的道路指示牌,像是睡不醒一样指着路。

远处,大片被雪覆盖的白色与荒凉,不知不觉就走到高速公路上来了。

李文博笑了。

胖子不在,谁提醒你还有这古怪的习惯?

与永远不能改变结果的死亡相比,这点儿心理恐惧,想想都显得矫情。

年会那一晚,交警从胖子的通信记录里找出的头一个人就是小天,小天哭着给苏青打了电话。

苏青在电话里得知,在开往天津的高速公路上,胖子前面一辆车突然爆胎。

路面滑,胖子的速度太快,直接撞到了上面。

后面七车连撞,其他人还能从车里出来,可胖子的腿卡在车里出不来,血就这样流啊流的。

然后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傻眼了。

两小时后,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播报这事儿时,胖子已经变成了白布单下面的一个冰冷的数字。

重伤三人,死亡一人。

如果从新闻里看,这个“一”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不经脑子就忘了。

但当这个“一”是你的朋友时,这个一就瞬间变成了一座山,重重压在你的心头。

只有你知道,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悲伤的家庭及失魂落魄的几个人。

变成数字的这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而你们,却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讲。

到达西郊墓地,胖子的家人还在灵堂里布置。

李文博看到一个井然有序指挥现场的中年女人,跑了过去,像小孩子一样把头埋到那女人肩上,迟迟不愿离去。

胖子妈妈戴着一副金边眼睛,慢慢摸着李文博的头发:“小博越来越男人了,阿姨都搂不住你了。”

小时候住的四合院,李文博和胖子是同年的,那一拨男孩之中岁数最小。

大孩子老欺负他俩,后来他俩就老一起玩。

李文博爸妈工作忙,他脖子上永远挂着一串钥匙,胖子妈妈见了几次,就把他带回家吃饭。

胖子能吃,李文博那时候特瘦小,胖子妈妈就心疼他:“你多吃啊,别让胖子都吃了。”

都是独生子女,两家就这么因为孩子相好,相互帮衬出了情谊。

先后搬离了四合院后,两家的联系却没断过。

胖子爹去做房地产,李文博妈妈在国企的职位越做越高,工作上也是你来我往。

后来每逢过年过节聚餐,双方家长都有点儿遗憾:“为啥都是男孩呢,一姑娘一小子,就成亲家了。”

当大学老师的胖子妈此时没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风格,电视剧里播出的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臆想出来的。

眼泪是太廉价的悲痛,痛失独子,那悲哀是延续性的。

如灵堂上的胖子妈妈,除了眼睛太红,平静如水,胖子爸爸更像是在指导一场装修,那么略略的,如同事不关己。

但其实,只是魂丢了。

小天来的时候,胖子妈妈和爸爸表情都有点儿严肃。

她穿了一件黑色大衣,没有浓妆,一张清秀的小脸露出来,头发简简单单扎了一个马尾,差点儿都没认出来。

陪她来的是一个戎装的中年人,苏青想起小天发过来的家庭合照,那是小天的父亲。

小天的父亲握着胖子妈妈的手,低声地说了几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