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簪爱(第5/8页)
“你文才名满许昌,你兄长可是看在眼里的。”簪儿淡淡地说着。
曹植愣住了,但随后便无所谓地轻笑道:“簪儿多虑了,兄长只是一时想不开,等到心结解开了,自然就好了。”
“不要觉得无所谓,记住我说的话。”簪儿说着,她定定地看着浅笑着的曹植,知道自己说再多,他也不会按照她所说的那样去做的。其实在很久之前她遇见的那些主人中,她又何尝没有给过他们诸多建议,但那些她从前的主人现在又在哪里呢?有的投江了,有的只能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她强制自己不去想这些,她不敢想象眼前的少年重蹈那些人覆辙的惨况。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反正,你还有三次机会让我帮你渡过难关的。”簪儿说着,本想鼓励对方要尽快使用她的三次帮助机会,但话到了嘴边,看着曹植忧郁的侧脸,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也许,连她自己也应该要注意和他之间的距离了。
6
公元208年,丞相府。
真不知道该说簪儿料事如神,还是世事皆如此。父亲在这一年废除三公,恢复了丞相制度,自任丞相,总揽朝政。人们都说,曹丞相有篡汉之心,实为奸臣。
哼!那些凡夫俗子懂什么!他们还不是眼红父亲的功绩!曹植俯首在父亲面前,心里如此想着。可是功绩再大,也是要忍受生离死别的。
年仅十三岁的冲弟弟,几日前被发现中了蛇毒,没几天就去世了。
父亲的心情可想而知,刚刚给冲弟弟送葬完毕,父亲就召集他们一干兄弟齐聚丞相府。此刻大家正拜服在父亲面前,噤若寒蝉。
曹植微微抬头,看见了为首的自家兄长的武冠。曹冲弟弟刚死几天,兄长便被汉帝封为五官中郎将,拜副丞相。簪儿说汉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这是在向他的父亲挑衅。父亲这几年公开表示要立冲弟弟为继承人,如今冲弟刚亡,汉帝便赏赐了兄长,明面上是安慰父亲,实则是在向父亲昭示,你的继承人看来不得不改为长子了啊。
曹植也想不出这样做,到底对兄长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们知道曹冲是被什么蛇咬到的吧?”父亲沙哑的声音传进曹植的耳畔,也传进所有兄弟的耳畔。
所有人都沉默着。
“金环蛇呗。”簪儿淡淡地在曹植的脑海里说道。
曹植沉默着,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我听人说,你们兄弟之中有人圈养小蛇。是哪一位啊?”父亲叹了口气问,但是连曹植都听出了父亲话里的杀气和愤怒。
“你不说,也许别人就先说了哦。”簪儿叹息一声。
曹植皱了皱眉,眼睑微微抬起,望着兄长的背影。前几日他和兄长一起骑马出城去闲逛,在街上看见几个东吴的耍蛇艺人,一时兴起,便把艺人叫回了自己的府上,兄长说过几日来一起看杂耍,倒是一直没有出现,紧接着,冲弟弟就出事了。曹植心下大骇,等到他回头再去找杂耍艺人,却是再也寻不到了。
“植儿,你说说看。”父亲说。
曹植猛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父亲。
“要我帮你吗?”簪儿的声音魔咒一样响起来,“你还有三次机会的。”
“植儿?”父亲盯着愣怔的他,加重了语气。
“父亲,是丕儿不对。”曹丕忽然插话,曹植的目光落在自家兄长身上,父亲的神情更加严峻,显然是对曹丕插话大为不满。
“你说说看。”父亲看着兄长说。
曹丕缓缓起身,瞥了一眼身后的曹植,淡淡地叙述道:“前几天我和植弟去街上闲逛,叫了东吴耍蛇艺人,要说,这都是儿臣的主意,和植弟无关。”
曹植的指甲掐紧了掌心,钻心的疼痛提醒着他,也许他应该说点什么,也许,他应该赶在兄长之前说点什么,簪儿说得对,他不说,自然会有人说。
“现在那艺人和蛇何在?”父亲的声音已经变得冷漠。
“在,在……”曹丕看向曹植。
曹植始终低着头,周围陷入死寂般的沉默,一如他此刻的心绪。
“在我府中。”曹植在心里叹了口气,颓然说道。
“是什么蛇?”父亲大声问。
曹植张了张口,曹丕兀自接茬说道:“金环蛇。”
曹植看到父亲的脸色在瞬间失去了血色,那鹰隼一样的眼神在他的身上游离着,像是在剜着他的每一寸骨骼缝隙里的肉糜。
“口说无凭,植儿,父亲问你,是你吗?”
曹植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父亲。
“好,你不说,为父便查!”
左右兵丁迅速包围了整个曹植所居住的官府,曹植自始至终只是沉默着。
“我可以帮你的。你可以选择让我帮你的。”簪儿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不呢?”曹植漠然地问。
簪儿叹息一声:“我不知道,选择在你自己。当然,也许……也许你会被发配,最差,大概是会死掉吧。”簪儿说着,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会死掉吗?曹植定定地望着兄长的背影,那道背影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他,兄长知道这个结果吗?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那些在书馆里的岁月……在这个非常紧迫的当口,他想起的却是那些虚无的从前。那时兄长什么都能替他挡下来,甚至在父亲提问他诗词歌赋时,兄长也能在旁边悄声提示……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吧。
曹植叹了口气,看着无动于衷的兄长的背影,淡淡地应了一声:“簪儿,帮我。”
“人的命运是由一个又一个的选择组成的,而人生没有如果,每一次选择都是覆水难收……”这句话再一次响起,曹植愣了愣,上一次响起时,还是在兄长的婚宴上。
时间过得真快啊,曹植静静地想着。
7
曹植又饮完了一坛青梅酒,单薄的身子倚靠在屋子外的石柱旁,手中握着的白玉钩滚落在酒坛之间,这是兄长大婚那天送给他的,大概当时的寓意是让他也早点找到心仪的人吧。他抬起清秀的面庞,呆呆地仰望着头顶的月盘。
一阵凉风起时,一抹黑影自后门遁入,那黑影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自门廊走来,幽灵般游离在月华之中,武冠下的一张脸藏进阴影里,更显几分阴戾。
黑影停留在曹植的身边,盯着发呆的曹植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植弟。”
曹植缓缓地看向那道黑影,待他看清楚面前的黑影是谁时,浑身的汗毛顿时全竖了起来。他警觉地望着面前的兄长,满眼的惊慌。才一天的工夫,他却觉得,好像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他的兄长了。
曹植定定地看着兄长俯身捡起了自己丢弃在酒坛之间的白玉钩,伸手拭去上面的灰尘,放在月光下打量着,曹植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到底是惋惜,还是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