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鸾凤和 第十九章 句引醒禅师(第4/4页)

“顺带着查一查郭良娣。”朱瞻基思忖片刻又说,“上一回构陷孙贵嫔与杜子衡有私,她也在场,这未免太巧,她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是谁要她这么做的,一一都查清了。这两件事的背后,恐怕不那么简单。孙贵嫔和她没有直接冲突,也不存在争利之事,她为何会一次次陷害孙贵嫔?”他提醒道,“在我的印象中,郭良娣一直是比较谨小慎微的,生下十弟之后,虽然和母妃还有李良娣一样有了三个儿子,腰杆比从前挺得直,却也不至于如此张扬,是什么让她剑拔弩张地直接和孙贵嫔冲突?这里面的古怪,让朱雀留意。”

玄武这才醒过神来,原来朱瞻基是因这事思虑长远,见微知著,立刻听命出去将消息传给了朱雀。

回到东宫,朱瞻基以为他见到孙清扬,会听到一番哭诉委屈,或者申辩清白之类的说辞。结果他制止了丫鬟们的通传,进到菡萏院的正屋后,孙清扬正歪在罗汉榻的大迎枕上看书,一见他就笑嘻嘻地把手里的书卷一合,下了地上前施礼,“还以为殿下查那事会晚一些才能回来呢。”

看到她的笑容,朱瞻基觉得心情好了很多:“怎么倒没见你有半点儿沮丧的样子?也不怕我怀疑你?”

孙清扬拉起他的手,仍然笑盈盈的:“朱哥哥若是不信我,就不会再进这院了,再一个,你我的情分,要当不起这么点儿事,岂不枉你当日所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吗?”

朱瞻基挨着她坐在榻上,顺手翻了翻她搁在小几上的书,是本宋代的话本小说《错斩崔宁》。

孙清扬注意到了朱瞻基的眼神,笑着问道:“朱哥哥也看过这本书吗?”

“嗯,早年翻过。”朱瞻基说,“里头的词写得挺好,我还记得有年母妃生辰时,不知是谁点了这出戏,演得那个好啊,害得一众女眷哭得肝肠寸断。从这出戏我明白了,有些戏言是不能胡说的,不然白白枉送了性命。而且,这世间确有些事是巧合,不能光凭一时的情况论断,否则,真是会有许多的冤案。”

《错斩崔宁》讲的是一个名叫刘贵的人,从丈人处借来十五贯钱,却与自己的妾陈二姐开玩笑说那钱是因为家贫,将她典卖于他人得来的,陈二姐伤心难过之余,在当天晚上借宿邻家,说相公无端卖了她,要回家里告知爹娘。不巧,当天夜里,刘贵身上的钱被人偷走,他与贼人抢夺钱银时被杀。

而陈二姐在回家的途中遇到一个后生崔宁,两人结伴同行,被赶来的邻居捉拿送官。恰巧,崔宁身上正好有十五贯钱,于是被官府屈打成招,两人被处以斩刑。其后,机缘巧合,刘贵大娘子被山大王掳到山上,得知偷十五贯钱并杀死刘贵的正是这个山大王。刘娘子告官后,将山大王处斩。

“这个事情,不光是官府断案草率,刘贵口出戏言,那陈二姐与崔宁也是有些过错的。要是陈二姐当夜出门时,把门闩上,贼人不会偷进屋去,也不会夺财害命。那崔宁路遇陈二姐,见她长得好,上前搭讪,要不是见色起意,也不会惹出这段无妄之灾了。”

朱瞻基听了问:“有这么一段吗?我只记得他是怜贫惜弱,那不是大丈夫应做的吗?”

孙清扬翻了翻,指着书上说:“你看这一段,‘那小娘子清早出了邻舍人家,挨上路去,行不上一二里,早是脚疼走不动,坐在路旁。却见一个后生,头戴万字头巾,身穿直缝宽衫,背上驮了一个搭膊,里面却是铜钱,脚下丝鞋净袜,一直走上前来。到了小娘子面前,看了一看,虽然没有十二分颜色,却也明眉皓齿,莲脸生春,秋波送媚,好生动人。正是野花偏艳日,村酒醉人多’。这可不就是见色起意吗?”

点点书页,孙清扬又说:“不仅如此,那陈二姐也不够庄重,若是个贞洁女子,已经嫁了人,纵然丈夫说要休弃、要典卖,也该等情况分明后,再做打算。即使跑回家的路上遇到俊俏的郎君,心里动了心思,也该等这桩事了了以后,等他三媒六证上门提亲,哪能这样勾勾搭搭地一同上路,也难怪会惹人误会。”

朱瞻基嗯了一声,点头说道:“这样说来他们也都有错,不算错斩了。”

“那倒也不是,”孙清扬兴致勃勃地说,“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那官府也是糊涂,他二人真要是谋财害命,肯定是连夜逃走,陈二姐又怎么会在邻家借宿一夜呢?只是从这个事情来看,确实应该防微杜渐,不要因小错酿成了大祸。”

她一本正经地说,“你看戏里这几个人,刘家大娘子最冤了,夫家贫寒,还是会因无子娶妾,她父亲借出十五贯钱送了丈夫性命,好事变成坏事不说,还带累着她被贼人抢去做压寨夫人,连父亲也因此被杀。好在善有善报,她最后脱了贼人之手,鸣冤陈雪,也为一干人报了仇。”

“那要依着你,刘贵得了钱回去老老实实说,即使他不说,陈二姐听了后归家也不理那崔宁的搭讪,”朱瞻基笑靠在迎枕上,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这也没法儿《错斩崔宁》了,那还有什么故事?”

孙清扬也笑了起来:“那倒是真的,要是什么错都不犯,哪儿还能有这个故事?就是这错一点儿那错一点儿,才显得跌宕起伏,曲折萦纡呢。我也记得第一回听这出戏,把人看得又气又恼,恨不能逮着陈二姐在她耳边喊,‘关门,关门。别理那半路搭讪的男人,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子,会那么做的’!”

她自嘲地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今儿个就犯了这样的错误。”

朱瞻基伸手掩了她的嘴:“也不怪你,你是听到云实的消息着急。”

“怎么不怪我?要是我时时记得这些个宫规妇道,也不会被人陷害。郭良娣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并没有人绑着我,若不是我觉得与慧明师父是旧识,没有多想如今大了应该避嫌,又怎么会让人构陷?当时要禀告母妃,叫了其他人陪着,也不会出今儿个这档子事,所以啊,丢了贵嫔的位分,被罚禁足,真是一点儿也不冤。只是害得这院里的人,都要跟着我一起受轻视了。”

说话间,孙清扬神情似有悔意,却半点儿没有怨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