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襄王梦(第5/6页)
符清泉犹自咆哮,戳着她鼻子尖骂她寡廉鲜耻,骂她和她妈妈一样,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虽然他还未找到她做这样不要脸事情的原因。南溪坐在地板上,倚着墙角听符清泉咒骂不休。符清泉究竟不是泼妇,劈头盖脸地训过一通后,气也出得差不多,开始盘问她究竟是何时何地,为什么样的男人堕胎。南溪心底忽觉得好笑,因为她居然从符清泉凶神恶煞的嘴脸里,看出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怜惜。
也许此时此刻,符清泉是有一点拿她当妹妹来看的。
他到底不想她被外人骗。
南溪本想叫符清泉停嘴的,她不想他几分钟后发现自己破口大骂的男人,其实是他自己。
南溪清晰的记得,刚进大学的那回体检,本是很常规走过场的事,检查肩颈腰腹的中年女医生不过顺手把把脉,忽然却脸色大变。那位女医生特意在体检后留她下来,或许那时的南溪面相过于懵懂,让女医生不忍责备她,只是悄悄地把事情的严重性讲与她听。
那女医生问,你父母还不知道吧,要不要通知父母?南溪条件反射似的摇头。女医生又问,男朋友呢,他知不知道?南溪又死命地摇头。女医生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呢?南溪仍懵懵的,听到女医生和人说:“现在的孩子,真是的,哎!”
后来女医生还好心地帮她联系医院,那些地方的医生护士见惯这种事,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的鄙夷,令南溪永世难忘。更何况,那手术费让她省吃俭用了整整一学期,寒假回来,符爸南妈都不敢相信,首都北京竟然有伙食这么差的学校?
符清泉怒骂一通后终于收声,走近来蹲下身,语音里竟有些小心翼翼:“是什么人?”
“你想怎么样呢?”南溪声音里夹着嘲讽,可惜有人并未听出来,“逼他跟我结婚,还是干脆杀人灭口?”
符清泉嘴唇微嚅,欲言又止,良久后低叹一声,声音益发温柔起来:“就算……就算你喜欢过他,现在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这种人靠不住,男人的心思,我比你明白得多,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良心的男人,都不会让他喜欢的女人去打胎的。”
南溪点点头笑:“我知道。”
“这种人,离他远一点。”符清泉语调里竟掩饰不住那种关切,南溪越发笑得肆意:“我知道。”符清泉微感放心,却又不敢确信,将她的话重复过来问:“你真的……明白了?”
也许这一刻,眼前的男人,是真的有一些关心自己的。
南溪心里软下来,决定放他一马:“我明白,我也想离开他,越远越好,可他总不放过我。”
符清泉眉头立刻就锁起来,双目里燃着簇簇的火光:“他纠缠你?”
南溪也笑得越发温婉可亲,十足十的乖巧小妹妹:“算是吧。”
符清泉脸色好看许多,至少在他心里,南溪的罪责减轻了大半。他伸手要扶南溪起来,又暗自后悔刚才发这样的脾气,口气微融入几分讨好:“什么人?我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你把他地址、名字告诉我,我帮你解决。”他说着便伸手去捋她的刘海,怕方才真失手砸出什么事来。南溪的额角渗出缕缕血丝,符清泉连忙按压住伤口,想扶南溪过去坐下,再找创口贴。
符清泉手掌粗砺,摩挲在她面颊上,如寂寂荒原上忽燃起的火花,簇簇点点的温暖,已无法再安慰她冷却的心。
南溪轻轻拂开他,斜倚在书桌旁,架起胳膊环胸笑问:“你想怎么解决你自己呢?”
符清泉尚未明白过来,问:“什么?”
“那个靠不住、没良心,我想离开又不肯放过我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南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在符清泉耳里,却像平地一道惊雷,劈得他面色苍白如纸。南溪很快意地欣赏完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然后自顾自地找棉签给自己止血。符清泉砸得不轻,现在按着还隐隐作痛,她咝咝地吸口气,符清泉犹不敢相信地转过来问:“我?”
“不然还会有谁?”南溪笑笑,报出她去做手术的日子,大一那年的9月17日。她跟女医生说曾经遇到歹徒,不敢报警,自己又不懂才闹成这样。
其实这话也不算完全撒谎。
南溪找出创口贴,用酒精棉消好毒后贴上,等她拨弄好刘海遮住伤痕,符清泉已坐到她身侧的床上。他面色微带踌躇困惑,半晌,轻轻问:“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从来没跟你说过?南溪在心里冷笑,高考成绩出来后,她是想过去找他的。那时她以为,他多多少少还有点喜欢她的,先前那些恶言恶语,或许只是一时气话。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他好像很忙,听说是下车间去学习,符爸爸早安排好儿子学机械然后继承家业,这些南溪都是知道的。奇怪的是他忙得完全不见影,后来他把肖弦带回家来吃饭,她才知道他整暑假都是同肖弦在一起的。他给符爸爸的理由是肖弦读计算机,反正公司的网站总要找人做,找外人做还不如找肖弦,放心又能剩下一笔开销。南溪知道,他不过是要找借口让肖弦挣那笔学费而已。
南溪悄悄了断自己的所有念头,一心只想远走高飞,永永远远地离开这已让她陌生的家。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执意将所有的志愿都填到北方,以为这样就能得到解脱,却完全没考虑那天晚上可能带来的后果。
突如其来的变故,险些毁掉南溪全部人生,她总疑心室友们是知道些什么的。她们常常聚在一起闲聊,待她一走近便鸦雀无声了,看她的眼神也奇奇怪怪的。天涯上常有些回忆青春的帖子,别人的大学都是青涩美好的,只有她的大学,零落惨淡,一个朋友也无。
现在符清泉来问她,为什么不早告诉他?
笑话。
她对人生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在哪里?
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时,他又在哪里?
南溪不答话,符清泉又伸手拨开她那缕刘海,指尖从那道创口贴上细细摩挲过去。那天晚上他也是如此,在她不知他真情还是假意的时候,借着月色,他拨开她的刘海,在她额上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