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第4/5页)

有一天晓欢提出要见见二哥。钟满不同意,她觉得二哥像她一件私藏的宝物,想好好地藏在箱底不拿出来见人。但晓欢不高兴,说天天听她讲二哥,熟悉得就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她有权利见到二哥本人。你的朋友不就是我的朋友吗?难道我们还分彼此?钟满没有回答。那天晓欢没有给她电话,二哥也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打来,她想算了,见就见吧,反正大家都是朋友。她就给二哥发短信,说有个美女想认识你。二哥说好啊,带她过来,星期天请你们吃日本菜。

他们约好时间地点,钟满一早起来,把家里彻彻底底打扫一遍。给爸爸喂过早饭,剩下的菜用保鲜膜封起来放在冰箱。接近十二点的时候晓欢忽然来电话,说临时有事,晚上不能过去,非常抱歉,让她跟二哥打招呼,下次赔罪。钟满打电话给二哥,二哥的声音有些扫兴,钟满问那我们还吃不吃?二哥说吃啊,为什么不吃。钟满问就我们两个?二哥说对,就我们两个,也别等晚上了,现在就出来吧,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钟满穿一件翠绿印度纱上衣,一直盖过臀部,下身黑色长裤,握着手机在门口等二哥。二哥一颠一颠地过来了,好像刚刚起床,头发乱蓬蓬的,说钟满你来了,走,跟我走。他们乘车到一站地铁入口,钟满问坐地铁去呀?二哥说不坐地铁,饭馆就在地铁站里。钟满一愣,想不是在淮海路吗?但只是想想,没有问出口。

二哥进了一家回转寿司,钟满跟进去。人不多,临着地铁商城,地方很小,只够摆一张长桌,一位寿司师傅在里面埋头做菜,墙上贴着海报,午市寿司半价。两人坐下来,二哥说吃吧,想吃什么自己拿。钟满挑了一盘烤鳗,二哥要了一盏清酒。烤鳗很鲜,又有点腥,钟满蘸了很多芥末,辣味从鼻子里一冲而上,呛得她咳嗽。二哥说你咳嗽了,我们认识就是因为我咳嗽,现在换你咳嗽,想想也挺有趣。钟满说是的,嘴角泛起微笑。二哥说好吃吗?钟满点点头,塞得满嘴,又用纸巾轻轻擦掉,怕二哥觉得她难看。二哥说钟满你挺好的,实诚,女孩子一漂亮就开始耍心机。钟满想他在影射晓欢。二哥又说,来,吃一盘黄瓜寿司爽爽口。钟满接过来,忽然有些难受,她想这样的情形不知道还有没有,她所能想象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不过就是平平安安,每天下了班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小木桌旁吃饭。

晓欢第二天上班,戴一副墨镜。钟满一看,知道她被打了。她男朋友很暴躁,听到点风吹草动就要动手,偏偏她又太招惹人。他很爱晓欢,有一次给钟满打过电话,晓欢在浴室洗澡,他偷看她手机,查她常拨的号码是男是女。钟满喂了一声对方马上挂掉。第二天问晓欢,晓欢骂了句脏话,说是她男朋友。我迟早会和他分手,晓欢说,等我找到一个更好的,立马就把他踹了。她还常常练习分手时要说什么话才够她解气,每次都爆出惊人字眼。钟满说既然你不喜欢他何不现在就分,晓欢说你不懂,我们这点工资哪里够用。

晓欢要赔罪,但眼睛肿了,眼皮下方一块瘀青。她们商定下个周末,把二哥约出来唱卡拉 OK。钟满一星期都很兴奋,吵着要和晓欢排练一首对唱歌曲,到时候表演给二哥看。晓欢也很激动,问唱什么,钟满说《康定情歌》《敖包相会》,或者《夫妻双双把家还》。晓欢差点笑喷,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土不土。钟满说我不会流行歌曲,晓欢说我可不唱民歌。最后决定唱《不得不爱》,满大街天天在播。晓欢唱女声,钟满唱男声,虽然她听到晓欢嗓子吊不上去,很想帮她一把。

唱歌那天二哥早早到了,打扮得很精神,看得出头发仔细打理过,一丝不乱。晓欢朝钟满眨眨眼睛,意思是她眼光不错,二哥当真很帅。二哥心情也很好,眼睛闪亮,时不时说句笑话,逗她们咯咯笑。她们各自唱过几曲开嗓,准备唱《不得不爱》了。钟满没抓住前几句拗口的词,二哥把话筒夺过来,说潘玮柏的我最合适,开始和晓欢对唱。两人一边唱一边四目对望,还开玩笑地十指交握。二哥不断夸晓欢唱得好,向晓欢问这问那。钟满在一边很不高兴,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金童玉女这四个字。

那天后来的时间,她一个人点了《青藏高原》唱了好多遍,他们嫌她吵,嘻嘻哈哈叫她不要鬼叫。她反复唱那几句高音,唱得嗓子都破了。

钟满是先失去二哥的。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两个会背着她私下联系,说不定下次晓欢出现,就对她说,她已经是二哥的女朋友了。但他们比她料想得还快,一星期里晓欢神出鬼没,一下班就溜走,也不再跟她聊天。钟满看见她那个骑摩托车的男朋友好几次在门口空等,她想上去告诉他晓欢已经走了,但又觉得不该多管闲事。走出好远回头望他,他还在那里叉着双腿坐在车上,手里托一顶头盔晃来晃去。不到两星期,晓欢又开始坐他的车子,跑到更衣间,把橱柜门甩得砰砰响。钟满没有反应,晓欢冲到她跟前,说什么二哥,真会骗人,还说有唱片公司给他出专辑,都是假的!我到他家一看,一穷二白,就那么两个房间,还是几个穷鬼合租的。你去等他吧,看他什么时候能出头!

钟满失去了一个密友。她觉得这名称设置很有意思,密友畅听包,就像是给你一个身份确认,加了密友包两个人就是好朋友了。现在晓欢退出密友包,当然她的资格也就被取消。

钟满没有觉得特别伤心,就像那时候她坐在父亲床边,只是全身木木的,从头顶一直麻到脚心。要说真有什么五雷轰顶、无法承受的创痛,那不至于。人的承受力远比自己想象的强大,何况原本就只是路上捡来的关系。

有一点怅然若失,她是指那个男人。他已经好久没来电话,这让他更像一个捉摸不定的鬼影。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或者从头到尾都只是她的幻觉?钟满好像听到他说,小姐,你的声音真的非常好听,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的私人电话呢?我可以请你出来吃饭,看电影,寻找我们的共同兴趣。我昨天刚看了一部港产片,是武侠电影,你喜欢武侠片吗?小女孩应该喜欢文艺片,我觉得太闷,坐在电视机前会想睡着。小姐,你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告诉我?

她听见身后有声音。转身看,原来是窗户漏开一条缝,一张叶子不知从哪里飘来,夹在窗框间,刺啦刺啦被风吹动。她打开窗户,将树叶放走,黄昏的风窜进室内,略有些凉,她帮父亲盖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