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第6/11页)
他没有再往前走一步,却忽然一伸手关掉了灯。屋子咣当一声再次掉进了黑暗里。黑暗中他听见了自己干涩坚硬的声音:“跟我走。”他不由分说,拽着她的一只胳膊拖着她出了胡同。她挣扎着:“去哪儿?又去住宾馆?我不去。”他不说话,把她塞进一辆出租车里,直到车开到他家楼下,他才说:“我家,上去。”
就是从这个晚上开始,她知道了他住在哪里,也开始了此后一次又一次对他的突袭。后来,他想,这是他自找的。她突袭他的理由永远是:“我要是和你说了你就不让我来了,你要是躲起来,我来了都找不到你。”
她穿着他的一件衬衣从卫生间出来了,光着两条白花花的腿。他注意到她的大腿根部很圆硕,有点像古代的三足鼎。她一边用两只手拼命往下拽衬衣,一边目光游移,并不看他,最后她看着沙发说:“我就睡这儿吧。”嘴上说着,身体却并不动,还恋恋不舍地站在刚才那个位置。他伸手把灯关了,这样就看不到她的表情了。他躺在黑暗里说:“上来吧,上床睡舒服点,在沙发上睡不好的。”
她又在黑暗里磨蹭了几分钟才爬到床上来,睡在他身边。两个人都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因为小心又变得加倍粗重,好像这黑暗里睡满了打呼噜的人,拥挤、嘈杂。很久她都一动不动,他疑心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便有点懊恼又有点惊诧。他惊诧的是,他这样的人,也是吃喝嫖赌惯了的,睡个女人根本是小菜,可是对这个女人他却怎么都不敢碰。
他眼前再次浮现出她那道深犁过的乳沟,那里是够肥沃的;他又想起了她往下扯领口的动作,好像要敲锣打鼓急吼吼地给自己打广告,急着要和男人们分享她那里有什么样的宝藏,怎么还没有人去开采她。还有她的臀部,是够宽阔的,怕是一个人都抱不过来,怪不得她那么自豪自己的这两样东西。大约也是因为身无长物,她只有这两件东西还拿得出手。他的下面已经很硬了,独自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几欲先走。可是他忽然想起了从她嘴里说出的那两个字——白睡。这两个字像咒符一样箍着他,他忽然便觉得有种莫名的恐惧,好像睡在他身边的是一个陷阱。他便继续一动不动地躺着,由着下面软了硬,硬了又软。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下面。他一惊。接着他听见黑暗中传出一声甜腻、夸张的巧笑,因为用力过度反倒像未熟的橘子,涩而硬。她又抓了两下,像在鉴赏什么宝石的硬度。然后他听见她边笑边说:“我还以为你真不想要呢。”他无语。她一定要在他头上别一支标签,他也不能再拔下来扔到地上,否则就有点太不识抬举了。她接着在被子下面调戏他,手指从他那里出发一路游到上面,娴熟有序。他咬着牙想,可能每个男人到了她手里都不过是流水线上的产品,她对他们一视同仁,用相同的程序来处理每一件产品。她要求他们睡她……既然这样……他在黑暗中翻身而起,压在了她身上。
他刚把嘴唇凑到她胸前,便听见她郑重而严肃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太煞风景了,他趴在那里又动不了了。然后,他又听见了更惊心动魄的话:“你爱我吗?”他在黑暗中挣扎着抬起头来,想看看这个女人脸上的表情。可他无法看清楚,只看到她黑黢黢地躺在那里,庄严肃穆地躺在那里,有如一座倒塌的纪念碑。他想翻身下去,忽然间却感觉到她捧住了他的脸,她倔强得像发高烧一样又呻吟了一句:“你爱我吗?”他垂下头去,睡这个女人太费事了,尽管她自己假装得那么简单,好像睡她比做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简单。他趴下去,脸贴到她的脸上,她的脸上湿漉漉的,她早已经满脸是泪了。他心里忽然就一痛,他就着这生鲜的疼痛,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字:“爱。”说出来他忽然又有些后悔,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她的脸上更湿了,眼泪正滔滔不绝却又寂静无声地在她脸上奔流。她努力装出正常的声音,却还是哽着嗓子说了一句:“那你能吻我一下吗?”他在黑暗中沉默了三秒钟,然后向她的脸俯身下去。几乎是在他的嘴唇碰到她的第一个瞬间,她便像蚂蟥一样牢牢地吸住了他。她用尽全力吮吸他的嘴唇,好像她已经干渴了一万年,她太需要一点水分的滋润了,为此她几乎愿意丢掉性命。她不顾一切地吮吸着他的嘴唇、他的舌头、他的牙齿。她嘴里的酒气犹在,这让他觉得有些眩晕,有些恶心想吐。他极力坚持着,像在参加耐力比赛。她还在哗哗地流泪,像水库决堤,再也无法收回去了。
他只觉得自己周身被她的眼泪和唾液包裹着,他周身也变得湿漉漉了,他们两个人像一同掉进了河里,像两个即将溺死的人。他们的嘴唇终于分开了,他却已经被吸得精疲力竭,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做爱。她湿答答地躺在他身边,不再摸他,却又说了一句:“第一次见你时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他觉得无端地被她加冕上这样一顶金碧辉煌的帽子有点消受不起,却又有些得意,还有些悲凉。平日里他的职业无非打打杀杀帮人追债,多少年里都没有人用“好人”两个字形容过他了,以至总让他觉得她说的并不是他,而是这黑暗中另有其人,还有第三个人横亘在他们中间做替身似的。这种纵横交错的复杂让他越发疲惫,好像忽然误闯进了时光深处的一座迷宫,一时间,他兜兜转转也找不到出口。然而,她并没有罢休的意思,他听见她哽着嗓子又说了一句更具有杀伤力的话:“今晚你就不想要我吗?”
不和她睡就是看不起她。正如她所自豪的,她可是向来给人白睡的,她认为这是一种美德,起码是她与妓女的最明显的区分,她挣扎着一定要向他证明她绝不是妓女。那他就必须白睡她。她的手又伸过来,在那里抓了几下,他再次被迫坚硬,他决定成全她,他打算成全她那点可怜的骄傲,那就得睡她。
可是他再一次崩溃,他进不去。她那里干旱异常,几乎没有一滴水,他根本找不到进去的路。成人之美的欲望诱惑着他,做好人的责任感也胁迫着他,他便义不容辞,失败了再尝试,尝试再失败,周而复始,却死活找不到一点裂缝。与他的崩溃交相辉映的是她那兀自鲜艳挺拔的骄傲,她躺在那里,用略带自豪的口气重复着:“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看是不是?我不是鸡,不是谁想睡我就能睡得了的。”她好像正在用一系列的实验来证明她伟大的科研成果和辉煌特性,结果仍然证明她说的是真理。为此她不能不自豪,甚至已经有点近于炫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