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雾气薄得像一层遮不住影的轻纱,好像让人能够轻易瞧见周围的山色,细看时却又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条小径是清晰的,绵延向前方几乎瞧不见顶的高山。
那有点像大青山首,又有点像……曾经的天柱山。
阿鹿有点茫然,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也不认识远处那座巍峨大山。可是她心里竟也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好像来到这里,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就好像梦中一样。
可是什么梦会这么空荡荡的呢?没有人,也没有事,只有一座高高的大山。
阿鹿只好沿着小径向前走去,走着走着,没过多远,她忽然瞧见山脚下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丁姑娘?”她试探着招呼了一声。
那人回过头,果然是丁芹。
见到是丁芹后,阿鹿反而更迷糊了。
她和丁芹不大熟,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自己没梦见应不负,也没梦见薛成波,怎么会梦见她呢?
“是你啊。你也修持了上神的法门吗?”梦中的丁芹问道。
阿鹿点了点头。丁芹在隋地广传此道,她出于了解的目的,就试了试,后来也就坚持了下来。
她觉得这个梦有些奇怪,既不像真正的梦那样散乱浑噩,却也不像清醒时神智清明。她渐渐想起来了自己之前是在干什么:在挑明了她的身份后,应不负就开始正大光明地把她当继承人培养——真的好累!她看应不负的政务看得头晕眼花,就趴在桌子上歇了一会儿,就这么一放松……她就入了梦。
她认为自己应该警惕,可又莫名感到一种安心与放松,就好像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时一样。这让她虽然告诉自己应该谨慎,却又实在紧张不起来,只有神智在努力挣扎着呼唤:警惕些啊!你是一个修士,莫名其妙陷入了这样古怪的梦境,不该小心些吗!
“别担心。”丁芹对她温柔地笑,“这是神明的道路,你若是想继续,那就爬爬看,若是不想,往回走就可以醒来了。”
“这样啊……”阿鹿莫名就放松了下来,“那你跟我一起走走看吗?”
“每个人的路是不同的。”丁芹摇了摇头,“上了山,我就不一定能看到你了。”
“那……我还会遇到别人吗?”阿鹿问道。
“不,只有我会。”丁芹对她笑了笑,走进山路里,很快就被那奇异的薄雾遮成了一道朦胧的影子,没过多久,影子也不见了。
阿鹿呆怔了片刻,也抬脚往山上走去。
她的理智仍在努力挣扎:她说了你就信了?这是个莫名其妙的梦啊!梦啊!
阿鹿:啊……我觉得没问题。就爬爬看嘛。
丁芹在往山上走,身形灵巧得像一只燕,但她没有飞掠,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踏在地上。
这雾气让她感到熟悉又安心,就像李府中的山岚、像她曾经祝祷时,神明意识降临时的雾气一样。
她把心中的哀茫沉淀了下去。白鸿身上降临了天人五衰,她纵哀痛欲绝,却也什么都做不到。天人五衰,靠不了别人,但若能止住大劫,这胡乱降临的天人五衰,也就可以结束了。
止劫。可是仅凭现在的她,能做到什么呢?还不够,现在的她还不够。她需要更强大一些,需要能够在这劫中做到的影响更大一些……她想要去登一次日出之巅,想要登到有能力做更多事情的高度。
无论她能不能做到,无论……来不来得及,她总要去试一试。
然后,她就在梦中来到了这里。
丁芹向上攀登着,偶尔她也会看到一些人影,但这些人都只在各自的梦中,登着各自的道途,谁也看不见谁,谁也影响不到谁。只有她可以见到这些人,与一些偶遇的修士们说说话。
大青山越往上走,所受到的威压便越大,等走到一定高度后,她就一步也登不上去了。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上了锁,莫说迈步,连脚都抬不起来。
她该怎么往上呢?丁芹有些茫然。她是想要努力向上的,她不是扛不住重压,也不是忍不了艰辛,可是认真来说,她并没有感到多少压力,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好像有一座山一样压在背上,压得人浑身发抖、气喘吁吁,而是像锁一样。不动的时候,它们并不会产生多少压迫,可是一旦向上,就会感觉到自己被死死禁锢。
她该怎么打开锁呢?
丁芹困顿地停在原地,她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
一个年迈的女修在她后面不远处往上爬,她爬得与丁芹不太一样,每一步都很艰难,好像有很多东西压在身上,坠得她腰背沉沉地弯下去,看起来疲惫不堪。她总是累极了似的停歇许久,然后再向前迈出一小步,接着再停歇许久。但她确确实实能够在每一步的极限之后,再往上攀登一步。
丁芹不由有些惊奇。
老婆婆也看见了她,也很惊奇的模样:“咦,原来这里还可以碰到其他人吗?”
丁芹简单解释了一下,问道:“婆婆,为什么你还可以往上走呀?”
老婆婆笑起来:“把你背着的东西东西放下,身上轻一点,就能往上走啦。”
“背着的东西?”丁芹困惑地呢喃。
“你得先注意到自己背着东西才行啊。”老婆婆说道,见她怔在那里,摇了摇头,又继续一步一步往上攀登,很快就被薄雾掩去了身形。
丁芹仍然迷茫地站在原地。好歹见过这么多修士,也自己走过了一段修行路,她大概猜得到老婆婆的意思。
山中的压力不在身上,而在心上。自己背着的东西,无非是指心有挂碍。想要这个、担心那个,心上的被许多可有可无的东西坠得沉甸甸的,便也抬不起脚、迈不开步。说到底,还是参得“放下”二字。
可是,她却觉得这不是困住自己的问题。
她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知晓自己心中的贪执嗔怒愚痴,也在修行路上一一细查、一一打灭,这也是世间大多数正修必经的道路。
但她明白这个道理,却仍然在山上迈不动步。困住她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仰头看向山巅,重峦叠嶂挡住了视线,唯有山岚笼在她身边,像一个静默的指引。
丁芹伸出手,五指一动,淡白的雾气轻柔地在指间滑开,自在盘绕,流转任意,带着她的心也悄悄静了下来。
她凝视着雾,在雾中看见自己的因果。
从隋地,倒回到卢国,从边境,倒回到山间,最终停在山林里,拖着一只断裂的脚腕,在恶狼的血盆大口下绝望……
畏惧……
畏惧死亡、畏惧白鸿的衰劫、畏惧……上神的伤,畏惧自己对这一切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却又更畏惧犯下错误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于是如负累卵,不敢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