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七)(第2/6页)
当然,登州镇的发展势头固然是一日千里、好生兴旺,不过陈大帅暂时也还没有做到对整个登州镇的说一不二、如臂指使——按照朝廷“大小相制”的军事官僚体制,他虽然已经是登州总兵了,但是理论上除了一个嫡系的正兵营之外,也管不了下面那些游击、副将和参将的军饷和队伍,平时发的令是不管用的,只有在打仗的时候才能指挥其他各部。如今的陈新陈大帅之所以如此权威卓著,其实是将属于自己的一套体系隐藏在朝廷的体系下,通过自己额外添加的军法、军需、训导、参谋等机构,一方面为主官提供相应的辅助,另一方面控制分守部队,再通过屯堡控制所有士兵的家庭和固定资产,整个登州军才能稳如泰山。
但反过来说,如果是在这套屯堡体制之外的游击、副将和参将,陈新在平时就管不动了。比如在登州府城,就有登莱巡抚孙元化从东江镇拉回来的一支辽兵驻守,以孔有德、李九成等人为首,平时不怎么买陈新的帐。还有更西边的莱州,同样有一些部队还脱离于陈大帅的屯堡体制之外……而且即便只是为了糊弄朝廷,也不能把整个登州镇都给变成陈大帅的一言堂——那样的话就当真变成毫不掩饰的藩镇了。
所以,陈新和刘民有这对穿越者文武搭档,在打造登州镇这个根据地的时候,有意放过了登州府城(现代的蓬莱市)周边地区,给登莱巡抚孙元化和孔有德的辽东军留下了一块还算大的缓冲空间——反正民国时代我党那套“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身为现代穿越者的陈新和刘民有不会不清楚。区区一座消费型而非生产型登州府城,他们也不是特别稀罕,宁可把登州镇的大本营安置在威海这个自古以来的险要之地。
事实上,陈新和刘民有这两位穿越者目前最为担心的事物,并不是北京朝廷和登莱巡抚对他们拥兵自重的猜忌,也不是隔海相望的女真建奴这个国之大敌,更不是地方缙绅的反弹和军中同僚的倾轧,同样也不是目前还没有杀入山东的流寇农民军,而是某个目前看似距离登州镇还非常遥远的势力……
……
这一日的威海,恰好突然下了一场大雪,由于威海位于山东半岛尖端,陆路通行艰难,商贾多半要靠水路,在一场大雪后,日常的商业活动就基本停止了,连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在这样纷纷扬扬的大雪天气里,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农活和工程可做,所以整个登州镇上下都显得很悠闲,除了巡逻、训练的官兵和少数商铺的店员之外,几乎人人都在自己的屋子里烤火“猫冬”。
威海卫的登州镇大营民事部里,登州镇主管文职的二把手刘民有,正穿着皮袄一边烤火取暖,一边皱眉翻阅着一本书册。不过这书册既非经史子集,也非契约账簿,而是厚厚一卷手抄本的南方士人杂记——明末的南方各省文风昌盛,读书人都喜欢写些经史子集以外的东西来“立言”博眼球,而且内容和体裁还必须写得越另类越有特色,才越能引人关注,比如大名鼎鼎的《徐霞客游记》就是其中一例。
而刘民有辗转搞到的这本岭南士人杂记,也是如此追求标新立异:似乎是由于几次转手和长途携带的缘故,这本杂记的书页已经有些发皱破损,还带了几块污渍,杂记的封皮上,赫然写着《髡事指录》这样一个颇为古怪的题目,而作者的名字则已经模糊得有点看不清了,貌似是什么“蔓花斋主人”云云。
不过,尽管是在看杂书,刘民有这个登州镇民事主管的脸上却并无半点打发时间、悠然消遣的闲趣,反倒是异常的严肃和认真,那副一丝不苟的专注神情,简直宛如是审阅在统计数据或军情密报一般。
翻开略带污损的封皮,《髡事指录》这本杂记的开篇,就解释了题目的由来:“……髡人书史无所载,其人无分男女,皆截发不髻,特女子发稍长尔,故名髡人。身修体长,衣短衫,此外言语文字皆如华夏。自云其祖乃宋室之后,崖山后携部曲举族浮海避元,至南海万里外,人迹不至处,有一大洲,其地有大澳,故以澳名之,称澳洲。遂登岸国焉,仍称宋,为与南北宋别故,称澳宋,已历十余世。其国中人得海外秘术,可夺天地造化,又擅百工,多有秘器,人莫测之。天启年间,有髡人自南洋浮海至粤,售其宝器,有玻璃镜,神机火,软皮灯,不碎瓶等诸般珍物。广州巨商高氏为之售,括白金数十万两,立为巨富。崇祯元年,余尝见一澳洲神机火,长若指,宽两指许,首有机括,取火时不用火镰,手按机括,可应手得火,火苗高寸许,手松火灭,最为便利。又有不碎瓶,瓶通体透明,不知以何物制成,非布非革,亦非玻璃玉石之属,入手软而弹,落地不破。有软盖,旋而盖之,密封不透涓滴。以之储酒水,不惧跌辍,而又可视可玩焉。时粤商携至京师,鬻于通衢,各索价数百金,观者如堵……”
看到这里,刘民有忍不住撇了撇嘴,既不屑又嫉妒地嘀咕说,“……不碎瓶……神机火……这不就是塑料矿泉水瓶子和简易打火机吗?还有那个什么软皮灯……该不会是荧光棒吧?简直是在骗钱啊!”
再看下去,作者又写了“髡人”闯入大明国门的起始经过:“……崇祯元年戊辰,髡人数百驾铁船十余,泊于琼州府临高县之海淤,上岸结寨。中有巨舶,通体铁制,长百余丈,高数丈,望之巍巍如城郭。土人惊骇,以为海外巨寇至矣,俱逃入县城中。临高县吴令发乡勇袭之,髡人以鸟铳自卫,髡人火器精利,倍于我朝。一时乡勇毙伤无算,其事遂败。此髡事之始,亦诸事之源也。初,髡人结寨百仞,临高震恐,以为巨寇之来,杀掠必也。故吴令出乡勇以逐之。髡人结寨毕,造宫室楼宇,筑道路堤防,兴市集贸易,不扰百姓,不袭城池,与民交易,不事抢掠,间以小利饵民,雇人夫必厚给之,贫户赖而活者以百计。民渐安之。如是数月,有海寇诸彩,知髡人之富,以海贼数千攻百仞。髡人出兵数百,铳炮交下,海贼大败,髡人斩首数百,自是临高无敢撄者。髡人揽词讼,包税赋,随以丈田计口,士绅皆畏威噤口。先是,临高匪患不绝,至有攻城破寨之事,民间患之。髡人遂以保土清乡为名,办团练,练士卒,编行伍,造器械火炮,以之击匪,大破之,斩首以百计,残匪无可立足,皆遁往他县。髡人以此功业,大得人心,遂据临高,吴令虽居县城,于县事无可发一语,遇事唯唯而已……”
“……原来海南岛那帮人最初是这样建立的根据地,这临高县令还真是够庸碌的……不过这大明朝的官儿,又有哪个不是如此的颛臾呢?再接下来,大概就要说到两广总督王德尊发兵讨伐髡贼的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