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3页)

她无助地等待我的反馈,就像别馆中的我,等待她从父亲那里要来维系生活的物质。

叫我也跟着感受一种心脏被狠狠攥紧的苦楚:“要怎么办、我还要怎么办呢?妈妈……”

“我已经尽力了,我的头好痛,我还要怎么让父亲认识我的‘重要性’?”

除了给禁库提供“护符”,我还会往本家寄送一部分作品,它们是我家庭和睦的象征,也是我作为术士的价值体现。每到这种时候,就连和我关系疏远的父亲感慨叫我学习的正确性,称赞我有几分特别的天赋。

可惜这种重要性仅能在他心底维持几天,之后他又会继续我行我素起来,连母亲的心情也会跟着变糟。

一片混乱中,僧人的结论闯入我的脑海,我是因为母亲的“爱”才从术式失控的厄运里逃离的。

被抛弃到别馆之前,我的母亲曾拉着我的手掌,在某年赏月会上,同我轻声讲述她的过往。她笑容恬静、温润的眼里闪着对未来的期许,向我如是承诺:

“妈妈的父母在我有记忆前就去世了……小时候,我被扔到婶婶家寄养,他们一直欺负我,整日叫我做些讨厌的粗活。就连团圆的赏月会,我只能待在角落,羡慕地看着他们有说有笑。”

“我一直想有一天,能和家人在一起安心地看着月亮。”

”……可谁都不是我的家人,没人会在意我。直到有天,抓住机会,遇到了你的父亲,日子才变得好了起来。头一次有人对我微笑,说我很迷人。后来我就有了你。”

“泉鸟、泉鸟,妈妈的小孩,妈妈的希望,我会把我没有的都给你,你会成为不被人欺负的大小姐,然后嫁个好人家。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我们都会过上好日子。”

被月光照耀的母亲美得不可思,她怀抱温暖让人眷恋,她递给我的月见圆子也软糯甜美。

我喜欢和她一起看着月亮,那晚上发生的都是些好事情。

母亲一直信守承诺。

就算成为没用的废物,被父亲抛弃,但我是母亲的家人,所以她从未松开交叠的手掌。

等到我加入禅院家,她也会关注我的生活,为不擅长打理家族事务的我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可惜过去支撑我童年生活的母亲已经老了,本就不是大家族出身的小姐,精神状态也不甚稳定,如果按照她的建议行事,情况只会越演越糟,这两年父亲甚至限制了她上门问候的次数。

母亲错的离谱。

就连她给予我的“爱”似乎只是她的臆想——

【好日子】

我觉醒术式会变好么?我嫁人会变好么?我得到丈夫的爱会变好么?

还是说我生下孩子情况才会改变?

究竟母亲所描绘的未来哪天才会实现呢……

——在连串的追问中,唯有痛苦似乎永无止尽。

头好痛、呼吸也变得沉重。

连继续翻看纸张也不过是身体的习惯。

那如泣如诉、被泪水打湿又被手指揉皱的信下面还藏着一封情书——

在母亲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信件便由常子负责寄送。

常子是陪母亲渡过别馆艰苦岁月的侍女,深得母亲信任,自然也知道我夹在两家间生活的不易。她仍记得当初替我照看母亲的约定,母亲现在还能写信已是她努力后的结果。

可她本来就是个粘人又麻烦的女人,即便有往昔记忆用以回味,或者书信里的关怀聊以慰藉,常子的忍耐还是到达了极限,开始极力诉说对我的思念和眷恋:

“您还记得当初我们相拥的夜晚么?就算夫人歇斯底里地痛哭,但只要还能互相亲吻,痛苦便会减轻,还能笑着迎接下一天……可现在呢?只能思念压进每天的工作里。”

“您有好好吃饭么?头还痛么?好想见你。”

“想要见你,哪怕被当成入侵者当场处死也无所谓,请让我再见见你的笑脸吧……”

常子不加掩饰表达爱情的模样,与我而言,就像是喷火的母兽,赤|裸、滚烫、叫人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恐怖。

尽管知晓常子是我和母亲间的重要缓冲,需要慎重对待,可我已无暇顾及她的感受。

每当母亲问我说怎么办的时候,我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被她夺走了,于是迫切地想要寻找其他东西填补自己。

我的小狗、我的洋娃娃现在又在何处?

救救我、救救我,无论谁也好。

可就算在心里发出哀鸣,这间凉亭也只有我一人。

如果说生活就是这样毫无希望,那我还挣扎什么?干脆把我毁掉好了……

好想哭、什么也不想做。

读完所有的内容,我仅剩的力气也被抽得一干二净。对所有的事情一下失去了兴趣,任由大开的信封从指缝坠落。

我本想这么自暴自弃地直接晕倒,但却看见一条漂亮的缎带从信封里滑出。嫩绿的丝织打底,绣着金色的迎春花,它仿佛一段流淌的春|色,又像是“潘多拉的盒子”溢出的一缕微光。

小的时候我总是伤痕累累,为此感到难过,常子便会编织出许多漂亮的丝带,将它们轻轻绕上我的手臂作为装饰。

伤痕丑陋不堪,但缎带却是美的。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逐这唯一的色彩。它被风送出凉亭的栅栏,我便跟着离开此地,它落入静谧的潭水,泛出道道涟漪,我就在岸边跪坐,单手埋入冰凉的河水,前倾上身,极力伸展手臂去够它。

幽绿的水面上,金色的花朵微微颤动,除此之外一切寂静无声、无关紧要。这种景色仿佛某种召唤,蛊惑我继续靠近。

只差一点。

那一刻我甚至忘记了影子的存在。

直到一声惊呼打破绝对的宁静。

“泉鸟!!”

“你在做什么?!”

有人从后方赶到,代替潭水构成的摇篮,用手臂将我紧紧抱入怀抱。

好像刚刚结束一场赛跑,少女喘得很厉害,咚咚咚的心跳欲将跃出心房。

“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吓人?!你好像打算……”

我茫然地回首看她。

一缕秀发从常夏的额角滑落,她秀美的脸上泛出不自然的嫣红,愤怒又后怕,一向端庄的面容因强烈的情绪而扭曲,显得十分狼狈。

“差一点就……吓死我了。”

如是那双手臂像是绳索将我紧锁,她的声音却无力地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我讨厌这副态度,撞见我和“咒灵”独处的母亲也是这种表情。

她们一直很像……

可常夏身上隐隐又有些不同之处,有种更加柔软的东西藏在那份强势之中,让我感到向往。

或许是她滚烫的温度、有力的心跳通过拥抱传到我的身上,又或许是“讨好他人”的本能作祟,我反倒能正常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