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潜流(第6/6页)
两个人都愣在那里,半晌无声。
胡成笑:“我还有这么诗意的时候?我以为我怎么着也得把你从辞退的危机中解救出来,给你个大单之类的,才值得你记这么久吧?”
而何宽看到了宁悦脸上的眼泪。不是两行,是一脸,湿漉漉的,纵横交错的泪痕,在窗户光线的描摹下,有的异常清晰,有的黯然隐晦。
田秋子抬起头,正色道:“一个大单只能救我一时,能救我一世吗?我的工作终究要靠自己才能做下去。但是,如果没有你那句话,我顺着自己的牛角尖走,人生的终点就在我走出酒吧的时候。”
淡蓝色的毛衣已经融进了房间的背景色里,颀长的脖子歪斜着靠在床头的栏杆上,何宽突然想起折颈的天鹅,勉强凭着枝杈的力量,做最后的挣扎。宁悦被开门声惊动,一抬眼,见到何宽也是一愣。
胡成看着一本正经的田秋子,也不由严肃起来:“真的?我的确去过你说的那个酒吧,但我真的不记得遇到你,而且说过这些话。”
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何宽调整了一下表情,抬起手想敲门,又犹豫着收回去。探视病人呢,万一睡觉吵醒了多不好。何宽隔着玻璃向里看,朦朦胧胧,约莫有个人影,轻轻一推,门没锁。推开进去,房间正中一张护栏高高竖起的儿童床,大概是为了挡风,护栏上搭了床单,看不到床上的人。倒是倚在床边,低头看着孩子的宁悦,那么清晰地撞进了眼里。
田秋子笑了,人也放松下来:“你是酒后醉话,我是生死抉择。当然你不记得,我却终生难忘。”
听说宁悦背景不简单,看来是真的啊!何宽暗暗想着,一路看着墙上漂亮的儿童油画,羡慕着现在小朋友的幸福,随着护士的引导,来到住院区。
田秋子轻舒玉臂,柔柔地挂在胡成的脖子上,美目含情却异常坚定地注视着胡成,不含任何诱导意义的吻印在胡成的眉间。
何宽找了半天,才找到这家藏在公园里的妇儿医院。没有看到人山人海,只有漂亮得可以媲美游乐场的候诊区和安静宽敞挂着儿童画的走廊。
胡成只觉得眉心润润的,然后耳边有呢喃缠绵:“谢谢!”
门被轻轻地关上。宁悦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眨眨眼,泪水再度模糊了视线。她懒得擦了,就这么任它淌着,反正儿子睡了,也没人能看到。
多少不尽之意,多少缱绻柔情,都随着这声“谢谢”落入耳膜,轻轻弹奏,慢慢回荡……胡成只觉得一股英雄豪气蓦然而生,紧接着腹下升起一股热流,全身一阵悸动,原本懒洋洋垂在身侧的双臂已如钢筋般箍住田秋子的腰。田秋子轻声“啊”了一句,人已经飞起,随后落入卧室里的那张大床上……
宁悦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儿子睡觉的样子,好像要这样一直到地老天荒。胡成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出门去了。
感君一回顾,从此误终身。
老爷子点头答应着,已经站起身。婆婆还要说什么,被儿子的眼神制止,不情不愿地随着老头子出去了。
一边是春光无限好,一边是独对冷月寒,却各得其所,谁也不羡慕谁。宁悦根本不在乎外面的月亮是圆的还是瘪的,她只关心自己手里的体温计。
婆婆看向儿子,寻找支持。胡成伸手压了压母亲,想了想说:“爸,妈,要不你们先回去吧。下午等子渊醒了,你们再过来。”
“退烧了!”护士低声说,“从下午两点到现在到现在都没烧,应该没事了。”
宁悦停了停,一股怨气自胸腹升起。她停下手,却只是站起来换了盆温水,又开始浸湿了手帕,重新敷到孩子额头上。
“谢谢!”宁悦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眼睛涩涩的。好在屋内光线昏暗,免去被人看到的尴尬。
婆婆看不下去:“不要老擦!影响孩子睡觉。”
“您好好休息吧。这几天也挺累的。”护士们和宁悦都熟了,柔声劝慰着。
几个大人沉默地坐着。胡子渊沉睡着,宁悦坐在床边,时不时用温水手帕擦拭着孩子的额头。体温已经控制住了,这个动作更多的是在排解她心里的不安。
那一夜,宁悦真真正正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