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4页)

这不,不到半年,这话就应验。

瞧,运输车已停靠在一旁好一会儿了,却不见动作起来。操作手倒是都就位了,迟迟不见吊装指挥员下达任何口令。怎么回事?

指挥员周建明——吊装现场的灵魂人物偏在这会儿不见了。

现场躁动起来,都在找周建明。

没人说得清楚周建明在哪儿,问谁都说“不知道”、“没看见”。

扯他妈淡!马邑龙也火了,指着周建明的领导说:你是怎么搞的?这节骨眼上,吊装指挥不见了你都不知道?大白天还能活见鬼了?去,派人给我把他揪回来!

马邑龙手里攥着的对讲机,正好开着,它发挥了它该发挥的作用,把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包括音调、语气、喘息毫无保留地扬声出去。就连在发射场尽头站着的苏晴,也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里难免不咯噔地乱跳起来。她知道他很少这样发火,她更知道这吊装工作稍微一拖延,就得一天时间,尤其让她担心的是,下午的天气有变化,傍晚会有一场大雨,稍一耽搁,赶上那场大雨,吊装的事就得告吹!怪不得他要骂人!骂得好!骂得解气!苏晴觉得骂出她的心声。这会儿她也站在这里等人,也等得一肚子火。也想找个茬骂骂人,都什么时候了,这么不分轻重,还不该挨骂吗?该骂,骂一顿才能把他们骂清醒了!

今天,苏晴他们要上黑呷山,把废弃的监测点重新恢复起来。所以他们也存在一个抢时间问题。

本来准备一早出发,可等到现在就是上不了路。苏晴昨天就跟罗顺祥商量好,一起上山。她心里也希望他能一起去。当时山上那些监测点都是他带人一手建起来的,山上的情况他比她熟悉。早上起来,苏晴心里就有些不安,说不清是为什么,她隐约感到有些紧张,毕竟是雨季上黑呷山。山上根本没什么路,又长年没人去,曲比拉铁上去过一次,也是三年前了,罗顺祥去得最多,去年底还上去过一次。应该说,没有人比他对黑呷山的情况更了解。罗顺祥从小长在山区,走惯了山路,对走山路,经验比他们都丰富,他自己也说,只要从树上不同角度摘下四片叶子,根据它们日照的强度,就能判断出东南西北。所以,苏晴希望罗顺祥这次再辛苦一趟,与她一起上山,这样她起码心里不会没底……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的影子。

昨晚,他说要先回家,明天一早赶过来,苏晴没反对,只叮嘱一句,到时别让大家等你。这是在雨季里,找这样一个好天不容易。老天爷硬撑也只能撑到下午五点左右,过后,就要降暴雨。时间太宝贵了,担搁一小时,就意味着离暴雨更近一小时。这样一想,苏晴心里能不急吗?

拿出手机,拨他的电话,却拨不通,关机。真不明白他干吗这关节口上关手机?

还不能打他家的座机,对苏晴刘紫樱早已变成了另一个人,要是刘紫樱听见她的声音,麻烦更大,罗顺祥肯定别想出家门。她不知道刘紫樱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防她跟防贼似的,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跟你抢罗顺祥呢?这太可笑了。但她对于刘紫樱说什么,从来不解释,她用不着解释。她只是有些伤心,跟刘紫樱关系变得这么僵。刘紫樱原来多朴实,看上去就跟一只纯朴的木桶似的,全身散发着木头的纯朴香,怎么也没想到这只木桶有一天会变成醋坛子!

苏晴看着曲比拉铁,意思是该你出面了。曲比拉铁是个彝族小伙,眉骨和鼻梁把整个脸庞凸现得有棱有角,人也特别机灵。他马上明白苏晴的意思,说你们等着,我去找罗副主任。

苏晴和小林仍站在一边等着,脚边堆着上山时用的工具、器材,还有水和面包什么的。小林是个刚从气象学院分来的扛红牌的学员,每看到她,苏晴都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当年,她来基地不就是小林这个年纪吗?在别人身上看见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挺不是滋味。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一旦有这样的意识,能没有点伤感吗?每到这时,苏晴好像听见岁月之河哗啦啦流淌的水声。特别是近段时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愈来愈爱回忆往事,仿佛已到垂暮之年,眼前的事常常记不住,但越远的事,反倒越清晰了。

这时候,场坪开始热闹起来。苏晴一眼就能拨开人群,把他单独地挑拣出来,仿佛她的视力具备了某种特异功能,无论他站在哪堆人里,都能认出他来。在她眼里,他的模样和他的神韵,在这个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让苏晴又想到了凌立。

凌立这个女人是太聪明太智慧了。苏晴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凌立能得到他,做他的女人,就说明了一切。只是让苏晴想不通的是,凌立为何又放弃呢?如果换了我,打死都不会的。

想到这一点,苏晴在心里为她惋惜地叹了口气。

也许,在凌立眼里,他算不上是个好丈夫。而他呢?他会觉得凌立是个好妻子吗?但不管怎么说,凌立是个好母亲,他们的儿子龙龙几乎是她一个人拉扯大的,这多不容易!仅凭这一点,凌立就比你强。苏晴想,你既不是个好母亲,更不是个好妻子,岂止不是,甚至你很糟糕呢!现在,她真想把炳华从长眠中唤醒,问他这一点:你怎么看我,看你这位不够称职的妻子,这个很少体贴过你,关心过你,疼爱过你,甚至在你离去前半个月还为一件千不该万不该的事情,跟你大吵一架的妻子!

过去,他们也不是没吵过,记得为评职称英语考试,他们吵过好几次。但都没最后这次伤心。这之前的吵架,她也是为他好,参评副高,按规定要过英语考试这一关。他头两年就开始考了,可离合格总差那么一点点,一次是差五分,一次是差两分。她知道,比他英语差得多的人,都顺利地过了关,拿到合格证。合格证这种东西,它真能反映出一个人实际水平吗?炳华清高,苏晴也成全他的清高,走歪门邪道,打死他都不会干,但她知道,只要复习的时候帮一帮他,一起做做题什么,也许就能争取那两分。可炳华死要面子,总说不用,他自己能行,让她别咸吃萝卜淡操心。操心,可她能不操心吗?它已经影响了调职,影响了分房子。为这事,两人说着说着就嚷嚷起来。当然,这都是小吵小闹,不算吵架,真正厉害只有一次。这么多年过去了,苏晴只要想起来,心里仍是愧愧的。

吵架的根由,十分简单,也就是那件军装引起的。没人知道它对她有多重要,炳华就更不知道,只有她像保存一段珍贵的历史文物那样宝贝它,她不想失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