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4页)

那是星期几?好像是星期六。对,是周末。那时,还没双休日。苏晴刚把小鱼从幼儿园接回来,进家一看,像刚遭了一场洗劫:衣柜门大敞着,床上衣物堆得乱七八糟,地下也是。她问:怎么回事?他说他正捐衣服来的。那年,当地发生什么灾情她忘记了,总之,基地动员给老百姓捐赠衣物、被褥、钱粮什么的。司炳华说,我把那些旧军装,全捐了出去,反正我们也穿不上了。的确,旧军装还停留在红领章时代,以后用不上了。他还挺得意的,好像他为这个家做了重大贡献,把用不着的过时的碍手碍脚的多余物清理了一遍,应该得到女主人口头表扬一次。

苏晴似乎没听明白,又重新问:什么?你说什么?把什么捐了?

你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宝贝丢了似的。司炳华一边说,一边坐在沙发上抱起小鱼放在腿上逗她玩。每天,他一见小鱼都要玩上大半天,常常把小鱼逗得不是大笑就是大哭,然后又变着戏法去哄她。

你为什么要把军装全捐走?为什么不问一问我,你有什么权利捐我的东西?她非常恼火,声音高得吓人,当着小鱼的面。

他怕吓着小鱼,把她拽到房间,关上门说:你怎么了?那些军装你还穿吗?它都淘汰了,你留着它干什么?

干什么?我不能做纪念吗?

他一时语塞。他似乎没想到她用这样一个理由。换上新式军装,旧军装已成历史,但保留一套做纪念,也说得过去。

你不把你这份积极性用到复习英语上,在这方面逞什么能啊!她仍然火气很大,脸肯定涨得通红。

这话显然戳到了他的痛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也火了,朝她大声地吼叫起来:不就是一件旧军装吗,有什么好纪念的?凶成这样!

纪不纪念,是我自己的事。我只问你,有什么权利处理我的东西?

这和权利挨得上边吗?用得着上纲上线吗?啊?他盯视她。

小鱼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看着她“妈妈妈妈”地叫,看她不理她,又跑去叫爸爸。

滚!她吼了小鱼一声。

小鱼扁起小嘴,就要哭。

不许哭。她又朝小鱼莫名其妙地大吼一声。

小鱼“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拿她出什么气。司炳华不乐意了。

苏晴又把小鱼一把拎了起来,要把她关进厕所里。这是小鱼最害怕的一件事。厕所里没窗,光线不好,白天进去都要开灯,如果不开灯,门一关,小空间便黑乎乎的。小鱼干了什么坏事,她和司炳华都把关厕所作为惩罚。但一般都是口头吓唬吓唬,从没付诸过行动。他们俩也舍不得真把小鱼关进去。而这次,苏晴真要把小鱼往厕所里拖,小鱼就朝司炳华“呼救”。苏晴一听更火了,朝小鱼屁股打了一巴掌,小鱼哭得撕心裂肺的。司炳华知道苏晴是跟他治气,对他的宝贝女儿心痛极了,不得不软下口气说,苏晴,好了,你别拿小鱼做出气筒!是我错了行不行,我对不起你!他为他的宝贝女儿求完情后,转身走掉了。这一走,竟住到单位去,连着三天不着家门。

这是他们家发生过的最大一场战役,以前从来没有过。

他走后,苏晴抱着小鱼哭了。

当时,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失去理性。只为了那件军装,为了她的“宝贝”,事后她想:不就是一件军装吗?为什么要偷偷地保存?又不是他郑重其事地送给你做纪念,不就是你自己穿回来的嘛。你拿它纪念什么?苏晴啊苏晴,你也太自作多情了。要说权利,他是别人的男人,你有什么权利对人家产生非分之想?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男人,你的男人是炳华,难道炳华把这件衣服送给了一位眼下需要它的人,有什么错吗?再说了,炳华对你还不够好吗?这些年,他是怎么爱你,你心里不明白?你和他还有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你居然会为了一件衣服,伤两个人的心!你呀,你真做得出来!

苏晴知道自己错了,但又低不下头,只好给乔亚娟打电话求援,拜托她去做司炳华的工作,让他回家。

当时,正是任务期间,大家都很忙。乔亚娟没好气地嘲笑她,说都是因为这天气太好了,让有些人都闲出毛病来了,所以没事找事。的确,那个季节,天气非常好,天天晴空万里,好得让他们这些搞气象的人没有一丁点儿压力。就是变天,一场大雨下过后,又是大晴天。哪像现在,连续的阴雨天都快把人压垮了。不过,亚娟够朋友,为这件事特意进了一趟沟。做完司炳华的工作后,才回来找苏晴,说是炳华晚上回家,你给人家准备一点好吃的啊,他可是瘦多了。说得苏晴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心疼。

炳华回来的那个晚上,也是他在家里过的最后一夜。炳华告诉她,他并没生她的气,是事太多了,没时间回家。

苏晴相信他的解释。那是第一次执行“外星”任务。外方条件特别苛刻。意想不到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的确,他瘦多了,眼睛都抠了进去。她看他时,眼睛禁不住发潮。

一见面,他先过来搂了她一下,说我不回家,也让你一个人好好地反省反省,看看自己的脾气有多坏!他还故意问她:你反省了吗?

苏晴歪在他身上,一脸幸福地说,我写了十页纸的检查呢。

在哪儿呢,让我看看。

全在这儿呢,苏晴指着自己的胸口说。

炳华便把手按在那里,让苏晴突然感到浑身的血液顿时加快了。

他看着她,胳膊又用了一下力。这时,小鱼黏了上来,非要拽他到门外去捉蜻蜓。小鱼三天没见爸爸,比苏晴还兴奋,一直缠着他陪她玩。司炳华抱起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把她横在腿上,狠狠亲了一口,就叨叨开了,说乖宝宝好宝宝聪明宝宝漂亮宝宝香喷喷的宝宝,一直喋喋不休夸个没完。苏晴从来没看见过哪个男人这么疼爱女儿,平时司炳华很少絮叨,可偏跟小鱼絮叨个没完,反显得她这个当妈妈的不如他有耐心和爱心。每次,都是父女俩疯够了,小鱼也冒出一身热汗,苏晴嚷着要给小鱼洗澡,父女俩才停下来。

要是,要是炳华能活到现在,有这样一个父亲疼爱着,小鱼会是个多开心的孩子。这个家也会和现在大不一样。现在这个家,还能叫个家吗?想到这里,苏晴又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记得炳华回来的那个晚上,正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就停在窗子外面,似乎手一伸,就能把它揽到怀里来。当然,她的怀里没揽到月亮,倒被另一双手揽了过去。他站在她的身后,用他瘦长有力的臂膀,搂抱着她,她也将头偎在他的肩膀上,手和手交叉地握在一起。在有月光的夜晚,他们还是第一次这样站在窗前看月亮。这里的月亮,又大又圆,像清水濯洗过一样干净、清新、不含杂质,你看着看着,就会被它吸引,脑子里跟清空过似的,会什么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