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陆绥手里的刻刀重重划破了一道,掌心快要成型的玉簪无辜多了处瑕疵。

烈烈灼阳,绚烂的光晕恰如其分落在他的侧脸,眼睫微垂,只顿了一瞬,便继续打磨手中的玉簪,他问:“只是一介白衣书生?”

赵峰立刻回道:“属下派人去颍州查过,这人姓严名忌,家里是种地的,他父亲多年前考中了秀才,便一直留在村里,是个教书先生。”

简而言之,是个清白人。

也是个没什么用处、没什么威胁的人。

陆绥放下手中的刻刀,阳光正好落入男人的眼底,黑色的眼瞳在光影的折射下瞧着更像清冷的琥珀,他望向窗外的走廊,目光停在对面的门柱。

忽然想起来那天在殿门外瞧见的、那把突兀的油纸伞。

布满了旧色,也一点儿都不值钱。

偏偏他拿起来的时候,有一个人那般紧张,破天荒的主动跑到他跟前来,抓住了袖子,生怕被他拿走了。

赵峰等了许久,腿都站的有些麻了。

他斗胆抬眸看了眼主子,那双漠然一切的眼,静静望着窗外失神。

片刻之后。

赵峰听见主子的声音,有几分散漫、听着却又像是很在意的:“那人长相如何?性情如何?”

赵峰一愣,没想到主子关心的竟是这般无用的细节。

他认真回忆半晌:“长得像一块玉。”

他不太会形容,绞尽脑汁也只想到这么个形容:“很干净。”

“至于性情,听他们说的这几件事,都不像只会死读书的迂腐书生,是个聪明却又很会照顾人的好人。”

干净、聪明、年轻。

有点骨气、有几分读书人的傲气,但也不是不会转圜。

这样的人,往后考中个好名次,进了官场,也是前途无量的。

陆绥听着赵峰说的这通话,忽的笑了声:“听你这么说,他还挺招人喜欢的。”

赵峰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也没琢磨出来主子是喜是厌,迟疑片刻,他如实道:“是。”

他将后半句话给忍了回去。

瞧着主子眼尾锋利的冷意,到底是没敢说出口。

可不是招人喜欢吗?

小皇帝被迷得七魂六魄都跟着他飘走了。

“知道了,你派人仔细盯着二人。”

“属下明白。”

*

傍晚的天色看着像一块扎染的布。

昏黄中晕染了几分红。

夕阳西下,又到了她归家的时辰,她有些不想走,坐在严忌屋子前的台阶上,懒洋洋支着下巴望向远处的黄昏西沉。

严忌去给她摘了新鲜的石榴,看她还呆呆坐在屋檐下,将石榴塞给了她:“熟透了,吃着应当很甜。”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今日怎么还未归家?不是说家里管得严?”

竺玉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晚些回去,也没人会发现。”

严忌瞧她每回出来都穿着男装,从未见她穿过裙子,猜测她应当是家教严谨,不许未出阁的小姑娘出来抛头露面。

再见她对外头的事情处处好奇,什么都很新鲜。

想来是被关的狠了。

处处受限,没什么自由。

严忌替她剥了个石榴,垂着眼皮,不动声色地问:“你父母待你可好?家中还有几个兄弟姐妹?”

竺玉怔了怔,不想骗他又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我家里有许多妹妹。父亲待我…很严格。”

果真如此。

看着就是被管得严厉的小可怜。

自己还很弱小,却又常常见不得比她更弱小的人或者小东西吃苦受罪。

胆子又大又小。

娇气又能吃苦。

竺玉闷声不响吃完他剥的石榴,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被他牢牢攥在了掌心,她有些愣,下意识扭过脸朝身边的男人看了过去。

严忌神色坦然,抓着她的手也面色不改的,他忽然说:“你嫁我吧。”

他笑了一下:“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严忌不是死板的书生。

他似乎永远都这么坦荡,想要什么,便亲口同她说。

竺玉呆住了,眨了眨眼,傻乎乎看着他,好似没听清楚他方才说的话。

她本应该匆匆逃开,却挪不动脚,心跳慢了半拍:“严忌,你喜欢我?”

严忌:“嗯。”

竺玉:“你喜欢我什么?”

严忌的语气比她还要奇怪:“喜欢一个人,还要理由吗?”

竺玉不懂:“不需要吗?”

严忌:“不要。”

第一眼看中了就是看中了。

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理由。

严忌入京之前,父亲同母亲说等他考中了功名回乡,就为他说一门亲事。

他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母亲甚至已经提前替他相中了人,村长家的小女儿,他给回绝了。

严忌的母亲为此还有些恼他。

那小姑娘长得也不差,是他们村里顶顶出名的村花,去年就该出嫁,跟家里倔着非要等严忌,哪怕他这辈子只是个秀才,她也愿意同他过日子。

严忌没这个意愿。

母亲骂他眼光高。

严忌见过村长家的小女儿,过年的时候,她来这边给亲戚送肉,被他母亲拉进屋子里喝了碗茶,是很好看。

但他没什么触动。

只觉得这是个长得还挺漂亮的人,除此之外,便没了。

严忌出这趟远门之前已经同母亲说清楚了,他近两年不打算娶妻生子,不是他眼光高。

他得读书,又要赚银子。

没空照顾一个家。

现在。

严忌觉着要他照顾一个人,也没有那么难。

银子好赚,时间——

挤一挤总会有的。

见她没有回他先前的话,严忌也不着急:“你慢慢考虑,不用急着回我。我家虽然穷了些,但我能赚钱。”

“我家里清白,父亲是个教书匠,平日里话少,也不爱管东管西,母亲管家,过日子虽精打细算了些,却也不是个会对家里人吝啬苛责的人。”

“我今年秋月下场考试,如无意外,榜上有名。”

“我能挣一个大富大贵的前程给你。”

他循循说完,巴巴望着她的眼睛,言语真诚,不是说着好听来哄着她的。

既要娶妻,自然要说个清楚。

竺玉有些慌乱,也有点说不上的惊喜。

心就像被火烤着。

她低头,脚底撵着地上的小石子:“我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并不讨厌严忌,喜欢同他待在一块,应当也是喜欢这个人的吧。

竺玉声音很小:“我不是不想嫁给你,可我的婚事…”

她面露为难,可怜死了。

严忌瞧着就心软,心想她家里那关多半是不太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