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最漫长的旅程(第8/8页)

那位医生确实和人家说的一样好。他身着一件白色的大褂坐在桌后,完整地了解了病史,然后进行了初步检查。表面上没有什么问题,他谈到心理压力——这种课程病人根本不需要听——然后指出成年累月的压力一定会让人吃苦头,力度与年俱增。他又谈到饮食习惯,谈到锻炼也有可能过量,谈到休息是多么至关重要。他判断,问题是多种细小因素合力造成的,其中包括轻微但是惹人不快的肠紊乱,而后开了一种药以便缓和病人的病情。医生最终以一段独白结束了他的诊疗,他说有的病人高傲自负,不肯做有益健康的事,这些人真是太愚蠢了。病人点头表示赞同,向这位内科医生奉上他完全担当得起的敬意。他一字不漏地给自己的下属上了一堂课,也像以前一样下定决心要一丝不苟地按照正确的生活方式过日子。

药物治理坚持了一周左右就见效了,他的胃大体恢复了正常。胃病当然有所改善,可他烦恼地发现身体还是大不如前。他的大脑需要集中关心一些大的概念,好比任务和目标这样的事,就任自己的躯体自取所需,别再麻烦大脑了。可不该打扰大脑,大脑要下达命令,而且期望命令有人服从。它不需要类似的干扰因素。目标怎么能和干扰因素共存呢?多年以前他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然而病痛就是不肯离去,最后他只得又去拜访那位医生。这次医生进行了更加细致的检查。他任凭人家对自己的身体又戳又刺,又是抽血,不过没有采用他已经做好精神准备要用的、更加暴力的手法取血。医生告诉他,恐怕病情比较严重,比如可能是低位系统感染。有药物可以治疗这种病。例如疟疾,它曾经在当地普遍流行,也会产生相似的后果,但患者会更加虚弱,任何历史上非常严重、但如今已经能够借助当代医药的力量轻易治愈的疾病都有同样的影响。各种检验能够说明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医生下定决心要摆平问题。他很了解这位病人的人生目标,他也有同样的目标,只是观点比较安全可靠、疏离冷淡一点。

两天后他重返医生的办公室,得知情况不好。他在情报主管的脸上曾多次发现过同样的表情。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大概要影响计划了。医生缓缓地开了口,他斟酌着词句,想方设法要把话说得轻松一些,然而这位患者不想听这样的话。他已经选择了危机重重的生活,于是命令医生直截了当地说清楚。医生满怀敬意地点头同意实打实地回话了。这个男人不动声色地听完了消息。他已经习惯于形形色色的失望情绪了。他明白最终等在每个生命尽头的是什么,而且很多次把人家送上了不归路。如今它同样摆在他的生命之路上,如果有可能当然要回避它,但是它就在那里,或许近在咫尺,或许不是。他问还有什么办法,答案并不像他所预料的那样糟糕。医生没有说些安慰的话来侮辱他,医生理解这位患者的思想,就把真相挑明了。要做不少事呢,也许能成功,也许不能。时间会告诉大家。他的体力对治疗大有帮助,同样他的钢铁意志也很有裨益。医生告诉他,恰到好处的心态至关重要。患者听着几乎要笑起来,但还是忍住了。最好表现出一名坚忍主义者的勇气来,而不愿当个满怀希望的傻瓜。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他的一生难道不是已经奉献给正义了吗?已经奉献给上帝了吗?难道他不是已经献身给伟大而有价值的人生目标了吗?

可是难就难在这儿。他不是个能接受失败的人。他给自己的生活选择了一个目标,多年以前他就下定决心,无论自己或者他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得达到自己的目标。在这座圣坛上,他已经奉献了自己曾有的一切:已故双亲的期望,父母曾经期待他能用所受的教育来改善自己及别人的生活,期盼他能找个女人生儿育女,过上舒适、正常的日子——所有这一切都被他拒之门外,他反而选择了一条坎坷且危险的道路,决心不达到那个光辉灿烂的人生目标誓不罢休。

而如今呢?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了吗?他的生命难道要毫无价值地结束了吗?难道他永远见不到他为之奋斗的胜利的那一天了吗?真主真的如此残酷吗?所有这些念头在意识中鱼贯而过,但他依旧面不改色,眼神一如既往地保持警惕。不。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真主不可能抛弃他。他一定能目睹胜利的那一天——或者说至少看着这一天在逼近。他的一生终归是意义重大的。过去的岁月并不都毫无意义,他所能拥有的未来也肯定不会百无一用。就这一点,他非常确信。

伊斯梅尔·卡提打算遵照医生的嘱咐采取必要措施来延续自己的生命,或许还能战胜这个和外来之敌同样卑鄙阴险的内在病魔。与此同时,他会加倍努力,推动自己去攀登躯体忍耐力的极限,求自己的主指点迷津,寻求真主的意旨。就如以往与其他敌人作战那样,他也会满怀勇气,以献身精神与这个仇敌奋战到底。他这一生从不知道什么是慈悲,现在也决不愿表现出慈悲来。如果他必须面对死亡,那么他的死也是庄重无比。不过他不能盲目地抨击别人,他会做自己分内的事,会像以前一样坚持下去,直到有朝一日内心的信念告诉他,有个机会正在他视线不及的某个地方等着他,在他和生命终点之间的某个地方等着他呢。他的决心一直受智慧指引。也正是这一缘故才能解释为什么他的行动卓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