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三世界与革命(第4/10页)
巴西军方在1964年接管政权,赶走的也是类似敌人。巴西伟大的民粹领袖瓦加斯(1883—1954),他的传人在60年代初期开始左转,提倡民主化及土地改革,并对美国政策提出质疑。其实出现于60年代末期的小规模游击活动,对军政权根本不具威胁,却成为后者大肆无情镇压的借口。不过70年代初期以后,当局的铁腕渐有放松之势,到1985年,并将政权交还文人,这一点不可不提。至于智利军方的大敌,则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以及其他进步派人士的左翼联盟——欧洲人(对此智利亦不例外)所称的“人民阵线”(参见第五章)。这个联合阵线,早于30年代便曾在智利赢得选举,当时华盛顿对此没有如今紧张,智利也被一般公认为文人执政的宪政体制。联合阵线的首脑,社会主义人士阿连德(Salvador Allende),于1970年当选总统,但是政权不稳,随即于1973年为一场背后有美国支持(恐怕是美方主谋)的军事政变推翻。智利从此又是1970年军政权的当家行为盛行——处决、屠杀(官方或半官方式),有系统地折磨虐待监狱犯人,政治反对人士相继大批流亡。军方首脑皮诺切特将军执政的17年里,在经济上却执行极端的自由主义。因此再度证明,别的不论,政治的自由民主,与经济的自由主义,在现实上并非绝对的天生伙伴。
1964年后,玻利维亚的革命政权被军方推翻,此举也许和美国担心古巴在玻利维亚的影响日盛有关。当年浪子英雄格瓦拉,便在一场时机不成熟的游击行动里于玻利维亚不幸身亡。可是玻利维亚这个国家,不管其统治者多么残忍,却不是一个能让任何当地军人长久统治的地方。于是在一连串将军上台下台更替执政之间,在他们对毒品贸易的暴利越来越眼红心动之际,玻利维亚军政权于15年后结束。至于乌拉圭的军队,则利用当地一场极为高明的“都市游击”运动为借口,进行司空见惯的残杀,可是最后在1972年造成军方夺权的最大原因,却是“广义左派”(Broad Left)人民共同阵线的兴起,直接与该国传统的两党政治相抗衡。但是这个可称为南美唯一民主政治最为悠久的国家,总算保住其一定的传统,最终毕竟否决了军事统治者赐予他们的那部戴着手铐脚镣的残缺宪法,并于1985年重由文人执政。
在拉丁美洲、在亚洲、在非洲,游击战术堪称成就非凡,并且有可能再上一层楼。但是若将战场移到发达国家,游击之路则无甚意义。不过在第三世界农村与都市游击战双管齐下之际,第一世界年轻的叛逆者和革命者——或只是文化上的持不同政见者——受到的激励日深,自是无足惊讶。有关摇滚乐的报道,便将当年伍德斯托克(Woodstock)的音乐节(1969年),比作“一支和平的游击队”(Chapple and Garofalo,1977,p.144)。格瓦拉的画像,则被巴黎东京的示威学生当作偶像般举来抬去;他那头戴贝雷帽、满脸络腮胡、显然充满男性气息的模样,打动了每一颗心,甚至连“反文化”圈中最不具政治色彩的心灵,也因此为之跳跃不已。虽然第一世界的左派在实际示威活动之中,较常用的口号往往是越南领导人胡志明的名字,但是全球“新左派”在1968年曾有过一场极为完备的调查,格瓦拉的大名却是最常被提起的一个——仅次于哲学家马尔库塞(Marcuse)。于是在对第三世界游击队的支持之下,以及1965年后,美国青年反抗被政府送去与第三世界游击队作战的抗议声中,左派因此产生了大联合的声浪;唯一能与这两股凝聚力相媲美者,只有反核一事。《地上的可怜人》(The Wretched of the Earth )一书的作者,原是加勒比海地区一名心理学者,曾参与阿根廷的解放战争。书中讴歌暴力,认为它是被压迫者的一种精神解放形式。知识圈中的某些行动派阅此深受震撼,此书随之便成了他们的重要经典,影响日大。
简而言之,身穿迷彩服出没于热带丛林的游击形象,成为60年代第一世界激进派的中心印象,甚至是他们最主要的灵感。“第三世界论”者相信,世界的解放,将由周边穷苦的农业地带发动完成,这些被剥削、被压榨、被众多文献称为“世界体系”里的“核心国家”所迫、沦于“依附地位”的广大地区,却要回头来解放全世界。这个理论,抓住了第一世界左派理论家的心。如果说,根据“世界体系”说,世上的烦恼之源,不是出于现代工业资本主义的兴起,却在于第三世界于16世纪陷于欧洲殖民主义之手,那么,只要在20世纪,将历史的过程反转过来,第一世界感到束手无策的革命人士,便能有突破之路,冲出这个无能为力的困境了。难怪有关这方面最有力的言论,往往来自美国的马克思派,因为想要靠美国的内部力量,产生赢得社会主义胜利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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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在繁荣兴旺的资本主义工业国度里,若以叛乱骚动,以及群众运动的古典模式引发社会革命,这种可能性如今根本没有人认真考虑了。然而就在西方繁荣的最巅峰里,在资本主义社会的最核心内,各国政府却忽然意外地——刚开始甚至大感不解地——发现自己竟面对着一种仿佛类似旧式革命的现象。此中现象,透露了貌似稳固却实有漏洞的政权的弱点。1968—1969年间,一股反叛狂飙,吹遍了三个世界(至少其中的一大部分)。暴动的浪头,为一股新生的社会力量——各地学生——送往各个角落。此时甚至在中型的西方国家里,学生人数也已经数以十万计,不久更要高达以百万计(参见第十章)。更有甚者,学生除了人数众多,更有三项政治特征助其威风,愈增其政治要求的效力。其一,他们全部聚集在硕大无朋的知识工厂中,动员容易,比起社会真实大工厂里的工人,空间时间绰绰有余。其二,他们通常都在各国首都大城之内,随时在政客的耳目及媒体的照相机紧盯之下。其三,身为受教育的阶级,经常也是殷实的中产阶级之后,而且更是供本国社会擢取统治新秀的来源(举世皆然,尤以第三世界为最),当局对他们自然多有容忍,不会像对付下等阶级般轻易开枪扫射。在欧洲,不论东西,甚至在1968年5月的巴黎,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暴乱及街头冲突当中,学生都不曾遭到严重的伤亡。有关当局小心谨慎,全力避免造成伤亡。至于在确有重大屠杀事件发生的地方,如1968年的墨西哥城——在军队驱散一次公共集会的骚乱中,根据官方统计,共有28人死亡,200人受伤(González Casanova,1975,vol.Ⅱ,p.564)——墨西哥政治日后的轨道,因此而永久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