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课程

据古代流传下来的记载,精技使用者以六个人为一组。这些小组的成员通常不包括皇室血缘特别浓厚的人,而是仅限于王位继承顺位之人的堂表亲以及侄甥辈的人,或者显现出才华并被视为有资格学习精技的人。最有名的组合之一——“火网小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可以用来说明这些小组的运作方式。火网小组专属于远见女王,这个小组跟她手下其他的小组都是由一位名叫策士的精技师傅训练出来的。小组里的伙伴是彼此互选的,然后一起接受策士的特别训练,将他们连结成一个紧密的单位。他们曾散布在六大公国各地,收集或传播讯息,也曾聚集在一起,让敌人混淆、迷惑或士气低落。他们的事迹成为传奇,民谣“火网的牺牲”详细叙述了他们最后一项英勇事迹,就是在贝歇岛之役中把六个人的力量全部汇集起来输送给远见女王。筋疲力尽的女王并不知道他们给她的力量超过了他们能负担的程度,因此庆祝胜利的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人们发现这六个人在他们的塔里,已经奄奄一息。也许人们爱戴火网小组的部分原因是这六个成员都有某些身体上的残缺:瞎眼、跛脚、兔唇,或被火灼伤毁容,然而他们精技的力量却比最大的战船还强,也更能保卫女王。

慷慨国王统治期间天下太平,因此传授精技以建立小组的这种做法渐渐废除了,也因为成员逐渐年老或死亡、或纯粹是缺乏目标,已有的小组也纷纷解散。此后接受精技训练的人便仅限于王子,而且有一段时间精技甚至被视为一门有点陈旧和过时的技艺。直到红船劫匪开始劫掠城镇的时候,只剩下黠谋国王和他的儿子惟真还在实际使用着精技。黠谋国王努力寻找并征召以前操习精技的人,但他们大部分都已经年老或者已经不能纯熟地运用精技了。

黠谋指派他手下的精技师傅盖伦创造出新的小组以保卫王国,但盖伦决定不遵循传统,小组的成员不再是互选,而是被指派。盖伦的教学方式很严苛,目标在于把每一个成员都训练成遵守命令且绝不多问一句的小组的一份子,成为国王需要时可以使用的工具。但这种性质完全是盖伦设计出来的,当他把训练完成的第一个小组呈给黠谋国王时,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仿佛那小组是他送给国王的礼物。皇室家族中至少有一个人对这种概念表示憎恶,但当时情况危急,黠谋国王忍不住要使用这把已经交到他手里的武器。

那么深的恨意。噢,他们是多么恨我。每一个学生从楼梯间走到塔顶上,发现我等在那里时,都转过头表示鄙视我。我感觉得到他们的鄙视,且清晰可触得像是每个人都对我泼了冷水。等到第七个、也是最后一个学生出现之后,他们冰冷的恨意已经像一堵墙围绕住了我。但我沉默从容地站在那里,站在我平常站的位置上,迎视每一双看向我的眼睛。我想就是因为这样,他们都没有对我说半个字。他们不得不在我四周站好自己的位置,彼此之间也没有交谈。

我们等待着。

太阳逐渐升起,甚至已经升到塔顶墙壁的上方了,盖伦还没有来。但他们继续站在位置上等着,于是我也这么做。

最后我听见他走在楼梯上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他走上塔顶时,照得遍地苍白发亮的阳光让他眨了眨眼,然后他瞥见我,明显吓了一跳。我站着不动,我们注视着对方。他看得出其他人的恨意沉重地压在我身上,这让他感到满意,就像依然缠在我太阳穴上的绷带一样让他满意。但我迎视他的眼神,没有退缩,我也不敢退缩。

然后我意识到其他人的惊慌。不管谁看到他,都不可能不注意到他被打得有多惨。见证石表明他是理屈的,每个看到他的人都会知道这一点。他枯瘦的脸上满是青一块紫一块,下唇中间裂开了,嘴角也有伤。他穿着一件袍子,长袖遮住了双臂,但这飘拂着的宽松长袍跟他平常穿的紧紧贴着身体的织绣衬衫和背心实在相差太大,让人觉得他看起来像是穿着睡衣。他的双手也发紫肿胀,但我不记得曾在博瑞屈身上看到任何被打至瘀血的地方,因此我的结论是当时他用双手徒劳地护住脸。他仍然拿着那根小皮鞭,但我怀疑他不能有效地挥起鞭来。

就这样,我们审视对方。他的满身瘀血或耻辱并没有让我感到满足,反而有种近似于羞愧的感觉。我曾经那么强烈地相信他是无敌的、优越的,如今见到他也是凡人的证据,让我觉得自己很愚蠢。然而这使他没有办法保持从容镇静。他两度张开嘴想对我说话,但等到第三次时,他转过身背对所有人说:“开始做准备运动。我会观察你们,看你们的动作是否正确。”

他话尾的声音变轻,从疼痛的嘴里说出。我们乖乖地集体伸展、摇摆、弯身,他动作笨拙地在这塔顶花园里横着走来走去,试着不要靠在墙上或者太常休息。之前指挥我们动作的是他的皮鞭啪、啪、啪地拍在他大腿上的声音,但现在听不到了,他只是紧握着鞭子,仿佛怕它会掉到地上。至于我,我很感激博瑞屈之前要我起床动一动。虽然我的肋骨部位被紧紧地包扎住,因此我的动作没办法像盖伦之前要求我们的那么有弹性,但我确实很努力地试着把动作做到位。

那天他没教我们新东西,只复习我们已经学过的,而且课结束得很早,太阳都还没下山。“你们做得很好。”他无力地说,“早点下课是你们应得的,因为我很满意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还能继续练习。”让我们离开之前,他把我们一个个叫到他面前,用精技短暂地碰触一下。其他人走得很迟疑,一直回头看,好奇地想知道他会怎么对付我。剩下的同学越来越少,我紧绷起来准备面临一对一的对峙场面。

但就连这场面也令人失望。他把我叫到他面前,我走过去,保持跟其他人一样沉默且看似恭敬的态度。我像他们之前那样站在他面前,他伸手在我面前和头上短短挥了几下,然后用冰冷的声音说,“你的防心太重。你必须学会放松对你自己思绪的戒备,然后才能学会把思绪送出去或者接收其他人的思绪。走吧!”

于是我跟其他人一样走了,但是感到有些遗憾,心里想着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试着用精技触碰我。因为我并没有感觉到它。我走下楼梯,浑身酸痛,满心怨怼,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努力下去。

我回到房间,然后到马厩去,铁匠在边上看着我粗略地帮煤灰刷了刷毛。我还是觉得烦躁不安和不满。我知道我应该休息,也知道如果我不休息,之后一定会后悔。去城里?铁匠建议,于是我同意带它进城。我出了城堡往下走,铁匠跑来跑去,一边绕着我转一边闻着我。早上天气很平静,但到下午此时风势便大了起来,海上正在形成一场风暴。不过这阵风带着不像来自冬天的暖意,让我感觉到新鲜空气使我的头脑变得清醒,被盖伦的运动弄得纠结作痛的肌肉也在走路的稳定节奏中得到平抚和伸展。铁匠叽哩咕噜传来的感官讯息把我牢牢拴在周遭切身的这一切里,让我无法继续对我的挫败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