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怕,现在,他更是无所畏惧。他感觉自信十足,精力旺盛,浑身充满力量,在异变发生前,他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
不过,此刻的孤独仍让他有点儿不适。这种纯粹的孤独,鲁本一直不怎么喜欢。
鲁本在旧金山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长大,俄罗斯山优雅的小房间是他的安乐窝,在那幢狭小的房子里,格蕾丝、菲尔还有格蕾丝的朋友们总是进进出出的,带来了无穷活力。他的一生都在人群中打转,拥挤的北滩和渔人码头是他最常出没的地方,离同样拥挤的联合街只有几分钟路程,那边有他最爱的餐馆。假期里,他要么和家人一起乘坐游轮度假,要么和一群胆大包天的同学一起探索中东的遗迹。
现在,他得到了渴求已久的独处与安静。自从和玛钦特一起走进大宅的那个下午以来,这样的独处与安静一直引诱着他,蛊惑着他,令他不得安宁。而在这一刻,当他真的孤身一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疏离,就连玛钦特都变得遥远起来。
暗夜里是否潜藏着什么东西?比所有人更了解他的东西?他毫无头绪。他听到很多细微的声音,但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仅此而已。
而且他心里很明白,希望那东西就此出现,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孤独感太过强烈。
还是做点儿正经事吧——研究这个地方,研究这里的一切。
厨房十分空旷,干净得一尘不染。就连编织小地毯也是崭新的,但是跟白色大理石地板格格不入。铜底锅挂在中央岛台的铁钩上,岛台上还有砧板和几个漂亮的小水槽。靠墙的一列黑色花岗岩台面闪闪发亮。透过白色珐琅橱柜的玻璃门,鲁本看到各式各样的瓷器整齐地排列成行,还有大型厨房里常见的各种壶和碗。厨房和餐厅之间是狭长的备餐间,玻璃门的橱柜里满是瓷器和亚麻织物。
鲁本缓缓将视线投向玛钦特的办公室,然后他走进这间黑暗的小屋,目光落在空荡荡的书桌上。这个房间是在厨房西头隔出来的,同样铺着大理石地板。那个惊魂之夜他见过的杂物都被收起来了,房间里摆着白色储物盒,每个盒子都贴着标签,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数字和缩写,应该是警方调查员的手笔。显然,地板已经被彻底清扫过了,但房间里仍有若隐若现的香味——玛钦特。
对她的爱意与无法诉之于口的痛苦同时袭来,鲁本咬紧牙关,等待潮水退去。
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清理归位了。电脑留在原地,不过他不知道硬盘上还有什么东西。打印机和传真机都很正常,还有一台带玻璃盖板的复印机。墙上的相框里挂着一幅费利克斯・尼德克的肖像,是鲁本从没见过的。
这是一张普通的正面半身照,这种照片里的人总像是在盯着你看。鲁本暗自推测,这张照片也是胶片拍的,最微小的细节都清晰可见。
费利克斯的黑发微微打卷,笑容和蔼可亲,黑眼睛热情而富有表达力。他穿的似乎是一件浅色斜纹布的夹克,剪裁合体,白衬衣的领口敞开着。他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说话。
照片的左下角用黑色墨水写着:
亲爱的玛钦特,勿忘我。
爱你的费利克斯叔祖父,1985年
鲁本猛地转身离开,关上房门。
他没想到痛苦会如此强烈。
“尼德克角,”他喃喃低语,“我愿意承受你带给我的一切。”但是当他看到厨房门外的那条走廊,他险些丧命的那条走廊,他觉得自己或许承受不了。
慢慢来,别着急。
他静静地伫立了片刻。暗夜中没有丝毫声响,他听到了远处的海浪声,海水拍打着沙滩,涛声如枪声般响亮。不过,他只能任由海浪声钻进耳朵,提醒他在这光线充足的舒适房间之外,还有别的世界。
他盛了一些炖菜,又从放银器的抽屉里拿了一把叉子,然后端着盘子走进东边的早餐室,坐在窗畔的餐桌旁。
就连这个房间都有取暖炉,虽然并没有点燃。富兰克林式黑铁炉摆在角落,墙边橡木的大陈列柜里放着一排排的彩绘碟子。
陈列柜右边挂着一口漂亮的黑森林布谷鸟钟。菲尔一定会喜欢这东西,鲁本心想。有一段时间,菲尔沉迷于收集布谷鸟钟,没完没了的报时音乐和咕咕声让全家人的精神都有点不对劲儿了。
黑森林。他想到了那篇小说,“狼人”,那个叫斯波瓦的角色,还有尼德克。黑森林。他迫不及待想去看看藏书室里的照片,但楼上还有很多照片等着他去查看。
别着急,慢慢来。
东边的一整面墙都是窗户。
他一直不喜欢在夜间坐在没拉帘子的窗前,尤其是在外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但现在,他故意选择了这样的位置,就像站在被聚光灯照亮的舞台上。这是为了告诉森林里的那个东西,他在这里。
所以,尼德克家的堕落堂亲,如果你在那里,看在上帝的份上,现身吧。
当然,他坚信,不久后异变就将到来,就像昨晚和前晚一样,虽然他并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不过他尝试着促使它提前发生。而且他很好奇,如果那个生物真的在外面观察,那他是会等待鲁本变形,还是直接现身?
他机械地吃着牛肉、胡萝卜和土豆,实际上,味道相当不错。现在他已经不反胃了。他举起盘子,喝掉肉汤。高尔顿的老婆安排得挺好。
突然间,他放下叉子,双肘撑在桌边,捂住自己的额头。“玛钦特,请原谅我,”他低语,“请原谅我,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忘记了你死在这里。”
塞莱斯特打来电话的时候,他仍静坐在原地。
“你在那儿待着不害怕吗?”
“有什么可害怕的?”他问道,“袭击我的人已经死了,他们当场就丢了命。”
“我不知道,想到你在那里,我就有点儿不安。下午的事儿你知道了吧,他们找到了那个小女孩。”
“我在过来的路上听说了。”
“记者已经在警长办公室外面安营扎寨了。”
“想象得到。但我现在还不打算过去。”
“鲁本,你错过了职业生涯里最重磅的新闻事件。”
“我的职业生涯才六个月,塞莱斯特,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鲁本,你真是永远都分不清轻重缓急,”她轻声责备,显然,两人之间遥远的距离给了她鼓励,“你要知道,所有认识你的人都没想到,你能为《旧金山观察家报》写出那么有趣的文章。现在,你应该继续写下去。我是说,当你接受那份工作的时候,我心想,好吧,他能坚持多久?而现在,鼎鼎大名的狼人就诞生在你的笔下。大家都在引用你的描述——”